一、小妖
1.1 狼斥候
尔小狼,肝胆忠。求道切,赤炯炯。
劳以生,枉受穷。难自料,大梦空。
狼群中有只小妖,天性要强,终日只想赶紧得道,奈何他修炼不久,道行浅薄,无法修习族中深奥的法门,他便万分着急。
这日,小狼照例巡山,凑巧得了坛好酒,打山门过时,正巧撞见了守山的牯护院。那护院向来馋酒,便向小狼讨要。小狼心念一动,当下开了酒坛,与那护院对饮起来,趁机向护院讨教修炼秘法。因吃了这酒,牯护院不得不传授几招。小狼听罢很是欢喜,回家急急修炼起来。
两个月后,小狼深觉牯护院所教助益甚少,便想放弃,忽想起那日以酒偷师,又翻出个小金佛寻至蛇巡司处。那巡司爱财,收下金佛后也不得已教了小狼几招。小狼归家,又照蛇巡司所言修炼起来。一个月后,他仍觉助益甚微,再次依葫芦画瓢,带上好物件去拜访别的妖怪。
时间一久,山里大大小小的妖魔俱被他拜访了个遍,他也听来了不少秘法。今日照着这个练,明日照着那个练,修行却毫无进展,连本族的刀法都使不好。终于,有个好心的老狼打算指点他一二,他却用听来的妙诀把老狼反驳到哑口无言。此后,族中再也无人愿意教他了。
1.2 狼剑客
辁才(读音为quán cái,意思是小才;浅薄之才)无大义,泥滑着白衣。
度势站而起,鸡犬升云梯。
巡山的白袍狼从过山者身上缴获了一柄宝剑。那剑,鞘缀宝石,锋刃雪亮,一看就十分贵重。白袍狼很是喜爱,便将这剑插在腰间,耍了好些威风。时至上缴贡品之日,白袍狼故意将剑藏了起来,其他小妖得知后,劝道:“你不将好东西呈给大王,日后如何得他赏识,难道想巡一辈子山不成?”
白袍狼笑道:“大王如何少得了宝贝,这剑我们看着稀奇,他才看不上眼哩。倒是你们,成日送些破铜烂铁,还想凭此博得大王青睐,这才是痴人说梦。”
大家听罢,不以为意,只觉是他偷奸耍滑的托词,依旧勤勤恳恳。反观那白袍狼,每日有桃就吃,有酒就喝,好物件尽数留下自己受用。众人总道他必有受罚的一日,翘首以待。
这日,黑风大王在山中开了个道场讲经,说的是渡劫长生,起死复活。护法们散下符纸,大王让众人吃入肚里,其后开始诵经祈福。个把时辰后,大王问及是否有人感觉效验,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唯有白袍狼率先起立,其后才有小妖陆续站起。次日,护法们传令,说大将白袍狼提拔成了校卫小统领。私下里,众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何原因,这白袍狼非但没遭贬斥,反而得到了升迁?
1.3 狼校卫
日日巡山岗,碌碌磨刀光。
匆匆千里外,夜夜尽望乡。
自黑熊精从南海归来,他总说得授菩萨秘法,学会了渡劫修行、起死复生的法门,许多妖魔听此传闻,便纷纷投来黑风山,跟在他门下修炼。却说新来的小妖,难免要从最下等的活儿干起,但为了得到大王赏识,他们都十分卖命。
这些妖魔中有只狼妖,最是勤劳肯干,他常常天不大亮就起床巡山,夜深时分还额外做活,但凡收得好物件,总是最先上贡。他成日忙碌,连结交同伴的时间也没有,大家对他也无甚印象,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兄长见他这般努力却毫无升迁迹象,便尽出积蓄,为他在黑风大王的道场,买了个听经的坐席。他坐在道场中,却不住叹息:自投来黑风山,家里已耗尽盘缠,兄长还浪费这种闲钱,好生可惜,若是给我换面盾该多好,指不定等我有了新换的刀,便可立下大功。
正思忖,就有身着黄袍的护法们向他散下些符纸来。那大王先命众人将符纸吃入肚里,再率众盘腿打坐,一起大声诵经,足足念了个把时辰才停下。大王提及有成效者可起立示意时,就见前方有一白袍狼率先站起,它满头大汗,喜不自胜,自称周身发热,此刻心明眼亮。
那狼妖暗想:众人挤在一室,如何不汗流浃背?诵经许久,如何不胸怀敞亮?
他疑惑不解,自己身后的青牛精也站了起来。其后,更多的妖,随着他俩陆陆续续起立。看大家如此,那狼妖犹豫着如何作为,好在大王挥挥手,众人又全坐下了。
其后,不少小妖被分赏了宝物,青牛精得到了金丹,白袍狼当上了外山的小统领。而那狼妖还是拿着旧盾破刀,勤勤恳恳地巡山,至今仍未得提拔哩。
1.4 狼力士
天不管,地不收,逍遥自在荡悠悠。
醉里还有乾坤大,醒来愁事一笔勾。
巡山的小妖们很少有机会参加洞内的宴饮,美酒佳肴都得靠自己寻,他们便经常化成人形,跑去镇上骗吃骗喝。一来二去,镇上的百姓发现了识破他们的方法,小妖们常常还未吃饱就被拿住,还得挨顿臭打,大家就渐渐不敢再去镇上了。
却说这群小妖中有只嗜酒的狼妖,这日他躺在树下躲懒,朦胧间,瞧见个身披鹤氅的老狼。
那老狼问道:“你不巡山,躺着怎的?” 狼妖道:“我想去镇上喝酒,但化形总被认出来,现在只能去梦里解馋了。” 老狼听后哈哈大笑,附耳密言道:“你寻到祠堂去,只需躲在帷幔中,将贡上的酒全喝掉即可。” 言罢,老狼身影一晃,杳然无踪也。
那狼妖半信半疑,但仍想尝试一番,急忙化形寻到镇上祠堂。他见里头果然挂着幢幢帷幔,遮蔽着一尊圣像,不知贡的是哪路神仙。贡桌上摆满珍馐美味,其中有几坛好酒。那狼妖依照老狼的话,悄悄钻入帷幔中,偷来酒坛豪饮而尽。几坛下肚,他打起酒嗝来,帷幔外的听到声响全都围拢过来。
那狼妖被困在帷幔中,进退不得。忽而,有人道:“我家贡的酒被喝掉了哩, 必定是神仙显灵!” 此话一出, 帷幔外来山呼海啸般的祈求声,纷纷念叨着神仙庇佑之类的话。
自那以后,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此处祈福,狼妖有了喝不尽的美酒。他终日痛饮,慢慢觉得这酒也不那么好喝了。而那些间或凄苦绝望、贪婪阴损的祈愿,让对此无能为力的他更加消沉。
这日,他只觉那贡酒味如苦水,再也无法忍耐,冲出帷幔,高高举起贡桌上的酒坛,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将它砸了个稀碎。手起坛落,他猛然惊醒。原来他还躺在大树下,周围没有祠堂,没有香火,没有人群,他赶紧长吁一口气,拾起身边的长斧,急忙巡山去了。
1.5 狼弓手
大狼胆儿小,弯弓躲岗哨。
百步穿杨柳,不进反作逃。
适逢母难日,黑风大王在禅院设宴,群妖皆至。席间,大王于崖边树梢上挂一彩头,言中者可得金丹作赏。众妖听后跃跃欲试,可惜崖边风大,许多人试了,都无中者。
席中有一老狼,非常善射。他为人谨慎,行事低调,不爱出风头,正窝在角落自饮自乐。几个好事的妖怪邀他一试,他都淡然拒绝了。可大家一再起哄,他无可奈何,只得去应付一下。
他年老干瘦,走路慢慢悠悠,许多小妖见后,都嘲笑他自不量力。老狼并不生气,只是怡然自得地搭弓,一箭即中,众妖哗然。
老狼得了赏赐,大家羡慕不已,纷纷来敬酒。有个喝醉的小妖叹道:“还是大王爽快,听闻凌虚子虽会炼丹,却不曾如此分赏手下,未免太小气了些。” 老狼听后,面色一沉,起身告辞了。一老妖提醒道:“他乃黑风山旧人,你怎可当面议论他从前的主人公?现下你闯祸了。”
小妖不以为然。翌日,老狼以金丹贵重为由,将其退回。众妖又劝小妖道歉讨饶,他依然不听。数日后,小妖外出,被数记暗箭射中,箭穿心,真个是连金丹也救不活了。
1.6 狼侍卫
长斧拄作拐,庞眉双鬓飞。
莫道桑榆晚,少学老始威。
昔年,狼侍卫们曾是老凌虚子的贴身随从。他们使得一手极好的长柄斧,在群妖中素负盛名。
自黑风大王从南海归来,重建山场,他便收留了许多从狮驼国流浪而来的狼妖。这让黑风山本处的狼妖们多有不服,黑熊精便许诺以救活老凌虚子为补偿,众狼妖只好暗自忍耐下来。未料,老凌虚子苏醒不过几日,就失了踪迹,再也无人见过他。黑熊精得知此事后,却并未追查,反让那狮驼国来的苍狼精,顶替了老凌虚子的坐席,并赐名为灵虚子。
此举激起了狼妖们的满腔义愤,接二连三发起了多次聚众声讨。不料,狼侍卫们却在黑熊精的授意下,将出头闹事的小妖们悉数拿了。灵虚子对着这些小妖凶性大发,要吞吃了他们。幸得刀狼教头广智急急赶来,这才护住了同类性命。
此后,在灵虚子的安排下,每队巡山的小妖们都以狼侍卫为伍长,小妖们自此再也不敢反抗灵虚子。
1.7 狼刺客
本性如山水,善意似草木。
草木生又灭, 山水岿而坚。
旧时,有只小狼随大苍狼学习捕猎,他聪明勤勉,却总也捉不到食物。这日,大苍狼下令让小狼独自觅食,否则就得挨饿。小狼返回山场,潜在暗处,不久就逮到了只兔子。不想,那小狼并未立刻扑食,反倒小翼翼地收敛着气力,帮兔子舔伤止血。
兔子见状,挣扎着逃脱了,小狼又疾奔去追。兔子慌不择路,跌入塘中,他扑腾着想游回岸上,却被追来的小狼一爪摁回水中。须臾,眼瞧兔子就要溺死,小狼又急急将其捞起,不断轻蹭他的脑袋,帮他缓过气来。兔子醒转,正不明所以,暗处忽传来大苍狼的呼嚎,小狼张皇失措,伸爪按住兔子,可用力太甚,只听咔嚓一响,抬爪再看,兔子已七窍喷红,死透了。
1.8 小呱呱
眼瞪爱取闹,耳鸣性聒噪。
形秽躯肉腥,夭亡作炭爆。
昔日,有两只青蛙一起在沼泽里修炼。小青蛙经常被别人欺负,大青蛙总替他出头。一来二去,他们很快就成了好友。一日,波里个浪想在青蛙中挑一只做妖校,大家都想争取这个机会。一番比较下来,强壮的大青蛙,和机警的小青蛙成了最终的候选者。众青蛙虽不服气,但都不敢声张。
这日,大、小青蛙负责执守波里个浪的洞府,有个琥珀杯无故碎了,查不出何人所为。众青蛙不依不饶,聒聒噪噪,非要他俩负责。大青蛙争吵不过,便与他们打了起来,众青蛙就说他是恼羞成怒,肯定是他打碎的。小青蛙站在一旁,缄口不言,大青蛙就责怪他不为自已辩解,进而怀疑起小青蛙。
小青蛙犹豫片刻,承认琥珀杯正是自己打碎的。众青蛙却不买账,说他们一个蓄意胡为,一个玩忽职守,都要偿命。小青蛙越听越急,忍不住和他们吵了起来。他们吵得越越来越大声,肚子鼓得越来越高,忽然,有几个的肚皮被撑破,炸裂开来。血肉溅了众妖满头满脸,最后没一个干净的。
1.9 鸦香客
卦知天下事,终难善其身。
以为安稳处,因缘乱纷纷。
相传,庙宇之中群聚的乌鸦,因终日听经闻法,能生灵性,可卜吉凶。于是,有些自称鸦香客的卦师,爱在寺庙门前支摊,以乌鸦叼签来卖卦。他们的卦摊上总点着象征寺庙的檀香,说自己的乌鸦正是庙中通灵的老鸦。
有位鸦香客,他的乌鸦是自幼驯养的,能用特制的卦签与之交流。每日,他令乌鸦飞到城中各处窥看人们生活,待香客来求签时,便借助卦签向鸦群们打探消息。他将这些消息,混着自己对人事的了解真假参半,罗织预言,倒也颇能唬人。
一日,有位官员以重金求卦,鸦香客言他官运亨通,必能位极人臣。未料,官员当年非但未升,反降了一级。官员怒不可遏,率家丁前来问罪。鸦香客又以乌鸦窥看的消息解释,说是官员没花足够的钱修缮祠堂,糊弄而过。官员竞深信其能,将鸦香客引荐给了同僚们。
鸦香客凭此攒下了许多钱财,可他知悉了官员们太多秘辛,深恐自己性命难保,遂决定换个谋生之法。这日,他欲将乌鸦们悉数驱散,而乌鸦们却不肯离去。鸦香客便对乌鸦使尽各种手段,欲除之而后快。乌鸦们忍无可忍,奋起而攻之,将其啄食而亡。
其后,乌鸦们变化身形,穿上卖卦人的衣服,也称自己鸦香客,持着香炉,在庙宇四周继续叼签卖卦,装神弄鬼,哄骗世人。
1.10 山匪头子
浮生多困窘,劫尘皆寒穷。
夙仇报不平,殊途道相同。
昔年,镇上有个青年乃是武行教头之子。因父亲嗜酒,醉后误事,进了大牢,只剩他与母亲相依为命。眼看家道日益艰难,为了养家糊口,青年什么活计都肯做。村人知道后,都称赞他侍奉寡母,是个孝子。
适逢荒年,母子二人去投奔亲戚,不想半路上却杀出一伙山匪。这些人鹰视狼顾脸上带疤,手舞大刀叉叉比划,不言其他,只管要钱。他们哪里有钱,只好磕头求饶。山匪哪里肯放,只管打杀。青年以为活不成了,便抢下大刀,眼一闭,心一横,竟斩了母亲向贼寇投诚。至此,他也落草,当起了山匪。事情传出去,人们又都骂他苟且偷生,是个孽子。
几年过后,神秘的事情发生了,那伙山匪竟一夜之间被灭口。有人说,是来了个好汉除暴安良,替天行道。也有人说,是山里又生了妖怪,害了贼人的性命,报应不爽。大家争来吵去没个定论,慢慢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直到这天,有人满身是血地从山里逃回来,说遇见一个高壮匪徒,非人非妖,持一口大刀拦路劫道,面相倒有几分像那孽子,嘴里却说要帮世人解脱。
1.11 骨嶙峋
黄土黄土,尘泥销骨。枉死秀士,其心何苦。
乘风岚兮,施于中谷。覆载灵蕴,化生异物。
翠屏村有个青年,父母早亡,贫苦无依,乡邻都欺负他。
这日,村中猎户在山里发现个怪洞,不知深浅,时时传出怪响,非常骇人。乡勇们不敢擅入,便把青年搡了进去。因那洞中无光,青年看不明道路,脚下踩空,从个断崖跌落,发出几声惨叫。众人听见那叫喊,以为洞里果真藏着厉害的妖魔,竟撇下青年,全都逃走了。
青年坐在崖底哀哀地大哭,忽而听见些骨头折断之声,竈竈宰(zào zǎi)宰,接连不停地响起。青年吓得赶紧闭嘴,却听黑暗里传来一道足音,不断向自己靠近。青年心下惊惧,大喝道:“你别过来!我无父无母,命苦肉酸,吃我无益。” 不想,他一语道完,那足音真就停下了。
久之,青年对峙着黑暗,饿得头晕眼花,绝望道:“没人会来搭救我,你快吃掉我吧,让我死得痛快些。” 待他说完,足音果真又响了起来,慢慢靠向青年。青年自认必死无疑,万念俱灰,不想却是团布料抚到他的脸上。他伸手去拉,发现是支衣袖,便赶紧拽住。那衣袖拉着青年站起,带着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良久,终于找到了洞口。待天光照见眼前,青年才发现自己竟是被一条骷髅蛇怪引着,立时张皇无措。那怪见状,脖子倏然伸长,长颈横扫,将他抛出洞外。后来,青年被路过的商队救起,跟着他们离开了村庄,生活也越来越好。
俗语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存。虽然不能尽信,但世事发展到极点总会带来变化,变化就会带来机遇,走过最低谷,就是通达的道路。
1.12 蛇巡司
起蛰看天时,草里难寻迹。
身细吞巨象,伤人药无医。
哈必国有个小城,依山而建,因丰草长林,蛇虫极多,累得城中也蛇患不断。
却说这城里住着个捕蛇人,手艺精妙,替城中百姓杀过许多蛇。他虽因此挣了不少银钱,但从不显摆,反而常常施粥打醮,替城中百姓祈福。大家都敬重他是个好汉,县令便特地嘉奖了他一套宅子,让他全家搬来城内居住。
这日,有个衣衫褴褛的疯和尚来他家化缘,捕蛇人的妻子便送了疯和尚衣裳和饭食。那和尚犹嫌不够,还要讨酒来喝。大家都骂他不知自重,嚷嚷不停。恰巧此时捕蛇人回家,他止住众人的叫骂,让妻子给和尚送来一葫芦酒。
和尚很感动,劝诚道:“你家中有蛇妖作祟,若置之不理,你一家老小都得死。”
捕蛇人不以为意,只道他是疯言疯语,赶紧打发他走了。可捕蛇人的妻子对和尚的话十分在意,她多次规劝丈夫寻一寻家中的蛇妖,但捕蛇人都不予以理会。妇人只好又找来了疯和尚,替家中降妖。那和尚果然十分厉害,用生肉和铁钩,在捕蛇人家中钓出了条巨蛇。那蛇立起有一人多高,显然早已修成了气候。
和尚指着蛇道:“它已化出四足,口涎有剧毒,只要碰上一点就能将人毒死。” 言罢,他便替妇人将蛇妖斩除了。说来也怪,自疯和尚将那蛇妖除去后,城中再也没闹过蛇患。
1.13 小菌君
山家微雨后,生机恰自来。
陋室以德馨,山精亦感怀。
乌斯藏地界内,有户人家,男人死得早,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寡妇常去村口卖烧饼贴补家用,女孩便拾柴推磨,烧水做饭,为母分忧。
连日雨水多,柴房年久失修,梁柱朽坏,屋顶塌将下来。女孩拾柴回家,发现塌下的屋顶上,长着一株晶莹的野菌。它色彩斑斓,伞盖好似一个小碗,新鲜的水滴在期间滚动,闪闪放光,好生可爱。女孩不忍心采摘,就用茅草小心将它掩起,让它好好继续生长。
女孩活计多,没时间玩耍,就常常跑去柴房将心事都说与野菌,好似把它当成了密友。
寡妇积劳成疾,急需药钱,娘儿俩商量一番,决意卖掉房舍。比邻而居的人家,原与寡妇的亡夫关系要好,如今发家致富,正想买下隔壁的房舍。
可这家人十分小气,便想趁着寡妇重病,把价钱压下来。他们捏造各种谣言,唬走那些有意出钱的人,欺负孤儿寡母无依无靠。
女孩十分着急,经常躲在柴房里哭泣。野菌将她的委屈全瞧在了眼里。
翌日,邻家就发生了怪事,他们的房舍一夜之间生出了许多菌菇。邻家命仆从强行采摘,众人这才发现,主屋的房梁上,竟有个一尺来高的大蘑菇,青不青,黄不黄,颜色奇诡。
大家拿着长柄镰刀要铲除那蘑菇,却见它往空中一耸,打开渔网般的伞盖,飘在空中。他将身一抖,扑在邻家男主人身上,将他一下砸死。空中又散出许多菌丝飞射到众人的身上,将他们打倒在地。
其后,菌菇们爬出地面变成了许多精怪,帮着母女俩搬箱提笼离开了村里,往山中而去,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1.14 小人参精
灵苗赋异禀,自启出泥土。
须髯作手足,根身分肩股。
安神强精魄,滋养入虚补。
准采三两根,贪多必受苦。
古籍载,长服人参可延年益寿,所以世人多爱吃人参,尤其是老参。有学者不以为然,认为人参半毒半补,只因生来便是人形,才被如此青睐。但无论如何,采参为生者,始终大有人在。
深谷之中的人参小辈,尤其害怕听到一种足音。这声音乃是采参人特制的山履,踏在老林子落满厚厚积叶泥石上时,发出的甚为恶心可怖的脚步声。声音每每响起,小人参的兄弟姐妹们就会逐个消失。独剩他们,总因个头太小而躲过一劫。可即便如此,大部分的梢头仍被拴了一段红绳。采参人要压住它们,指不定哪日长成后,再来挖走。
不觉时光飞逝,这日,又有熟悉的足音响起,掐指细算,大概是前人的曾孙辈了吧。那脚步轻快匆忙,想是已然瞧见了熟悉的红绳。可真是晦气!采参人摸到的这截红绳,竟拴于一副骸骨之上。他正要骂两声,背后却有泥土声响。只见一个巨大的精怪掘地而出,吓得他拔腿就跑,边跑还不忘大喊:“吃人啦!妖怪吃人啦!”
1.15 鼠弩手
劲旅弩雕龙,声裂响惊鸿。
出征见善射,定计知能功。
平定蝜蠍时,斯哈哩国曾组建过一支四羽军。他们都是优秀的弩手,用的是连发数箭的龙骨连弩,和扎穿铁板的四羽大笥。弩手们拿到兵器时非常振奋,认为平日苦练的技艺加上如此利器,两相加持,必可一战告捷。
是夜,众人围坐,讨论制敌战术。老练者道:“射其眼,目不能视,那虫就打人不着了。” 年轻者道:“射其心,断气绝脉,直取大虫性命。” 勇猛者道:“射其腿,无法行动,只能原地等死。” 争执许久,众人都无法说服彼此,最后决定各凭已见,战场上一绝胜负。
次日大战,四羽军整齐列队,一声令下,箭落如雨。可惜大家各自瞄准,未有一支箭能与另一支射准同一位置。那蝜蠟虫甲极厚,一阵箭雨未伤他分毫,只如挠挠痒般,众将士大败而归。
咦,虽说志不同己,不必强合,但一己之力终有限度。天下大事,心齐则无有不胜,心散则自取其败也。
1.16 鼠校卫
金戈配甲衣,飘带随缨旗。
胡笳叠战鼓,盾牌增胆气。
沙门村中有个寡妇,其夫为虎先锋所啖,尸骨无存,仅遗一面沙王盾,是昔日国王所赐。所幸,寡妇平安诞下一窝遗腹子,家中尚未断根。孩子们逐渐长大,寡妇便指着盾牌道:“你们若日后不能屠虎,就不是我家中儿郎。” 于是,孩子们天天跟着沙二郎勤奋习武,期望能早日杀掉虎先锋替父报仇。
诸多孩子中,独独有个身体怯弱,不擅习武,整日只爱捣腾些文墨,寡妇便时时逼迫打骂他。他也曾试过几次,奈何手上无力,腿下无肌,一招半式练上月余,也毫无进展。连沙二郎都劝他换门生路,于是他就更不愿习武了。
眼看家中的兄弟们,各个都当上了校卫,着红甲,持金盾,只有他,毫无着落,母亲打骂得更勤了。一次,妇人出口失了分寸,骂道:“你便葬身虎腹,也强似在家做个废物。” 他不堪激迫,偷拿了亡父的盾牌,提了杆尖枪要去送死。那虎先锋才出了两招,就将其掀翻在地张开血口,要拿小鼠妖充饥。
恰在此时,远处飞来几块砖石,打在那老虎的头上。虎先锋一个怔愣,便觉爪下一松,有好几只老鼠,拉着他的“口粮”逃跑了。虎先锋正欲去追,却见平日从不走出沙岗的鼠校卫们,挺着长枪,举起盾阵,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竟放这群老鼠走了。
后来,那小鼠妖的确换了门生路,它跟着鼠弩手们学起了射箭。许是它头脑好,弩射得极准,还凭此救过兄弟们的性命,也算是报恩了。
1.17 鼠司空
袖占避血光,塞听躲灾殃。
甘尽尤未晓,硕鼠满盈仓。
斯哈哩国更名元年,国王颁布“敬鼠令”,举国上下,以“鼠”为天佑之物,不可扑杀,违者监押,国王亲审。此令一出,方圆百里的鼠妖,俱往流沙国迁徙。其时,百姓与群妖混住,多有不谐之事,但惧怕国王法令,只得暗自忍耐。是时,翰林院学士们发起联名上书,谏言国王修改法令,将鼠妖迁居城西南角安置,让百姓能够得享太平。
翰林院有一老学究,深谙占卜之道,在百臣联名上书之日,就前程袖占一课,卦象极凶,便悄声告知自己两名年轻的下属,今日非黄道吉日,不宜上书,让他们随自己一同告病回家。 年轻子弟不以为意,正是热血沸腾之时,慷慨而去。
待老学究刚刚步出皇庭,就见御林军围了大殿,里头喊声无数,料是一片血雨腥风。老学究只是颤悠悠地捂住双耳,缓缓朝家而去。其后三天,王不早朝,群官调职,他抬封司空,位及一品,风光无两。又过了几年,日他面观铜镜,只见鼻子变得又长又尖,其旁生着粗而韧的须子。后来他连镜子也不照了,但他明白,自己和剩下的人一样,都顶着一张老鼠的脸庞。
1.18 鼠都尉
相貌生得怪,肩顶俩脑袋。
君恩如可报,心思终不改。
朱紫国有个妇人,诞下个双头孩儿,举城惊骇。
众人皆叹妇人与孩子命途多舛,预言这孩子必是难以养活。不想这孩子出了周岁,非但未死,反比平常孩童健壮安康。众人又叹,这孩子虽能养大,但必是个傻子。可孩子长大,脑袋很是灵光,因有双头,反比常人多出一番奇思妙想。
两次落空,众人很不开心,他们又说,这孩子不祥,日后必有大灾祸.....翻来覆去,流言从不断绝,双头少年索性离开了故乡。又过了十几年,一日,有身负石雕佛头的虫妖,袭击了斯哈哩国的边城,国王派大军抵御,却屡战屡败。军心霎时乱作一团,不少人生了撤退之
心。唯有军中身材高大的双头怪人请求领一队精兵,突袭妖怪。
是日,他在阵上命精兵一字排开,妖怪来袭,便将煤灰撒在它身上,其后以烈酒喷出火柱,引爆煤灰。那虫妖怕火,经此一战,急忙潜回沙海中去了。
见这招能暂时击退虫妖,沙国王大感欣慰,封了双头怪人当了都尉。得知他的孩子也是双头,便让他家世袭都尉一职,鼓励都来投军,壮大军队。真不知听闻这等消息,他家乡的村民会如何作想。
1.19 鼠禁卫
阴胜失元阳,赤锦镰钩亮。
一朝祸心起,人言亦杀场。
自黄风大圣入谷闭关,他便将积蓄的家当全都交给亲信们看守。这日,库房里丢失了一只紫金铜炉,原也不是大事,但这些年库房已丢失了大半物件,流言蜚语越传越凶,大家都说是总管库房的鼠妖监守自盗,把座金山都要搬空了。
事情沸沸扬扬传到了鼠禁卫的耳朵里,他们身着红袍,是黄风大圣的专属暗卫。他们原是想着找总管分一杯羹,不想鼠总管大觉屈辱,一脖子吊死在了牢里。
众妖听说鼠总管死了,便又流传起鼠禁卫冤枉好人,屈打成招的闲言碎语。鼠禁卫们百口莫辩,只得仔细调查,自证清白,好在他们在鼠总管徒弟的窝里找到了紫金铜炉,众妖得到风讯,又开始骂小鼠妖,见利忘义,贪财害命。
小鼠妖被禁卫们收押,他却说出了更多的故事,原来紫金铜炉是狸侍长偷去,孝敬虎先锋了,他得知鼠总管被冤枉,才冒着风险偷回来的。鼠禁卫详查,果如其言,一时称赞声又盖过了谩骂。可没过两天,不知谁又说起,那偷东西的狸侍长有个老母,不知犯了什么罪过,被虎先锋关在卧虎寺的地牢中,狸侍长是为了用铜炉救母,这才做了错事,众妖又议论不绝。
咦,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人们往往背地里做一件事,却坦然地将其说成另一件事。这或许是因为从不同的角度来辩解,事情总能说出不同的真相。而当某种真相被置于大众眼里时,往往是因为有人不愿让他们看到更多的真相。
1.20 石磷磷
奇人赐道行,石头作伴当。
磐磐性烈刚,招之把命丧。
从前有个爱捏酸的文人,非常中意自己收藏的镇纸,每当家中会客,必要拿出来显摆。客人们都说,这镇纸石材普通,着实看不出有什么稀奇。文人听后,只好讲出了一段奇特的往事。
文人年轻时酷爱游历。一次他赶路十分辛苦,便寻了块大石靠着休息,不觉就睡了过去。酣睡间,他忽觉石头动了动,于是赶紧睁开眼。只见那石头上坑坑洼洼现出许多骷髅,而后奋力站了起来,石下生出双腿,和活人无甚差别。 他心中骇然,知道此石不善,便拼命逃走。不知跑了多远,来到一个荒僻山谷,远远瞧见有个干瘦和尚,正盘腿于层岩之上打坐。文人大感诡异,转身又想跑,可身后的石精却追了上来。眼看就要遭殃,那和尚端坐的岩石竟站了起来,比之追来的石精还多出两条手臂,哐哐几下,便将前者砸得稀烂。这镇纸,正是它们打架时留下的残块。
客人们听后纷纷大笑,嘲弄文人以梦为真,杜撰了个故事唬人。文人很不服气,但被笑久了,他也开始怀疑起真假,渐渐地便不爱看那镇纸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将镇纸束之高阁,再也没拿出来过。
1.21 石苍苍
躯壳土高积,内藏雪晶莹。
仙材与善人,天道甚分明。
哈吣国的国王垂垂老矣,他很害怕自己寿数无多,便急着四处寻找延寿的仙方。
一日,有个方士告诉国王,长期服用石英可以长生不老。国王知道后立刻贴出榜文,命人四处寻找石英。不少采石人为了获得重赏,深入黄风岭的荒漠,他们在那里见到了一种石精,在他巨大的脑袋里,露出了晶莹的白矿,正是石英。
国王得知消息,即刻命太子带着军队去开采。不想,当大军来到山中,只觉黄风迷道,尘云变幻。而那些石精们更是危险谗狡,它们时常埋伏在土中,当有人靠近,就成群窜出来,左右夹击。大军尚未开采到石英,已经损兵折将。太子派人送千里急信到都城,向父王阐述此行的凶险,以及将士们所受的磨难,希望父王收回成命,可老国王却下旨,让他们继续开采。
当太子九死一生,带着足量的石英返回国都,随他出行的大军也已伤亡过半。是夜,太子乘着将石英送往老国王的寝殿之机,发动了兵变,老国王抱着心心念念的长寿秘药,被儿子刺死在了龙床之上。
1.22 石双双
机敏更奇强,玲珑体轻量。
素艳非浊骨,傲如青女霜。
石母乃是由青石英修成的一个女体,在得到石之精魄前,她并非如今这般模样。
她的青石英有吸收月华的能力,经过长久的凝炼,她比其他石精先一步得道,封做了山神。
却说,自那佛头石怪出现后,石精们一番商量,想将石怪赶出山间,便来请山神一同作战。石母并未答应,若是她的石英被打碎了可怎生是好?直至那日,她眼见众石精要落败,终是忍耐不住要入场相帮。她见石苍苍曾将身上的石英,向箭一般喷出去偷袭那石怪,虽是心下舍不得,也效仿去做了。
竭尽全力,他们仍被打得节节败退。石母身上的青石英也被一拳打碎,她坐倒在地十分难过。斯时,黄毛貂鼠领群妖前来相助。那貂鼠见石母这般萎顿,道:“碎了的注定回不来了,若还放走了那石怪,岂非更亏?” 听罢此言,石母愤而站起,终是协助貂鼠一众将那佛头石怪制服,黄毛貂鼠将石之精魄赠给她作为补偿。
其后,石母因那精魄有了大神通,身体变得不善行走,她就用青石英仿照自己当年的模样,化生出了石双双,让她们替自己观察山里的情况。她或是为了再看看自己, 昔年的模样罢。
1.23 骨灵精
白骨遗荒岗,皮肉俱枯桑。
游魂忘姓氏,何处是吾乡?
黄风岭大风不止,朝夕吹刮,坟冢被神风摧毁,尸骨裸露在外,此乃常事。
这日,有个外来的商人,身负要事,急需穿过山岭。乡民们都说岭中妖魔横行,凶险万分,没人愿意给他带路。商人只好独自过山,才走了半日,就精疲力竭,颓丧地坐在道旁歇脚。
他发现周围的枯草中掩着一副尸骸,身躯残破不堪。商人触景伤情,叹道:“你为何死在这里,是被盗匪所杀吗?还是和我一样,活不下去,所以自我了断了?你现在曝尸荒野,家人若知道,一定很难过罢。” 说完,商人解下包袱,边哭边掘土,想将尸骸掩埋。
正忙间,那尸骸倏忽坐起,唬得商人跌在地上,连连后爬。那尸骸用双手撑地,挪移到商人跟前,将商人的包袱递了过来。商人捡起包袱,赶紧走了。可那尸骸却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二人走了许久,倒也相安无事。商人渐渐放下戒备,他见尸骸皮肉枯桑,心生怜悯,便将内衫褪下,给尸骸披上,帮他遮蔽遮蔽风沙。
此后,他们结伴而行,每每有怪声响起,尸骸就牵着商人躲到石后。商人偷眼去看,果有妖邪从附近路过。如此这般走了几日,商人终于穿过山岭,踏上了官道。尸骸停在山脚,不再前行。商人很感谢它,表示愿意替它送尸还乡,可尸骸呆立了片刻,转身又走回了漫天风沙里,也许它已忘了自己来自何方。
1.24 骨悚然
人情无寒署,世道不识途。
枪头凝盛气,盾后冷傲骨。
定风庄的大巫们,都是骄傲的战士。他们总爱拿着画有虎神的盾牌,舞着月牙形的长枪,呼呼喝喝,吓退鬼怪。尤其在送葬时,他们敲击着盾牌,走在最前方,自称开路将军。
大巫们享有极高的地位,就连小妖们也时时贡上山珍野味,以保平安,不被驱逐。
这日,有庄民发现山中多了不少妖怪,便去找大巫商量,大巫们不屑地说:“妖怪和我们住在同一个山间,难免撞见彼此。他们既然上贡作保,那就饶过他们罢。”
又过了几年,山中忽而刮起怪风,吹续不断,原本安分的众妖也纷纷猖狂起来,常常生事。大巫们穿戴齐整,举着盾牌,直冲庄外,与闹事的妖怪们战做一团。
可妖怪居然不惧怕他们,大巫们一向引以为豪的长枪盾牌,只能阻退几个小妖,很快就被围困了起来。为首的红袍鼠妖奸笑道:“因为菩萨在山中修行,所以先前特意给了你们几分薄面,你们区区凡人,该不会真以为自己有本事打妖怪吧?”
庄民见大巫们根本无法退敌,反引得群妖愤怒,急急锁了庄门,要求大巫退散鬼怪后再回来。
这些大巫最后战死在了山中,现在仍保持着打斗的姿态,四处寻人晦气哩。
1.25 疾蝠
隐逸鼠中仙,藏幽绝烦喧。
色素飞无声,饮血黄风前。
这年秋收后,庄头来村中收租。村民把村头那栋空置许久的大屋收拾出来,腾给庄头暂住,并为他置办了丰盛的筵席,洗尘接风。酒足饭饱后,村长对庄头坦言道:“田租实在太高了,能不能减少一些。” 庄头道:“田租是你们与主家定的,我既拿了月俸,只管来向你们要债。你与我商量此事,我也没有办法呀。”
大家争来吵去,谈不出个结果,眼看天色渐晚,便都草草告辞,走在最后的老鳏夫对庄头道:“小村鄙陋, 没什么好消遣的地方,倒是后山亭,是个赏月的好去处。庄头若是烦闷,可以去那处散散心。” 言罢,这才告辞离去。
是夜,庄头挑灯整点账簿,想到剩下几日还多有言辞交锋,的确烦恼不已,便打着灯笼往亭中而去。待他刚走到院里,忽见天上飞下来个人影,胁下生有肉翅,手脚有爪,满嘴尖牙。庄头扭头就跑,不想旁边的树上也飞下只相似的怪物,将庄头扑倒在地。那两只蝠妖争着要吃庄头,吱吱喳喳,似在交流,如人相谈。
他两个相持不下,却见庄头从腰间抽出把大刀,一挥间,就斩掉了其中一只蝠妖的脑袋。另一只飞腾而起,借势要扑咬,庄头艰难闪躲。那夜,它两个乒乒乓乓地打斗,直至拂晓才止。
次日,村民来大屋给庄头准备饭食,却见他坐在门前,腿旁的地上插着柄大刀,刀下钉着两具没有脑袋的蝠尸。其后几日,村民们缴齐了足额的田租,又置办了丰厚的酒席,恭敬地送庄头回城里去了。
1.26 干尸
贱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
一朝临邪风,飘荡不得朽。
黄风岭风沙迷道,货殖难入,只有山岭脚下一个小小的镇子,是乡民们赶集的去处。镇上有个长生店,乃十里八乡唯一卖寿材的地方。
这日,老板正在店内闲坐,不想进来一个汉子。他周身旭羸,一副乞丐模样,老板起身要赶他,汉子却道:“老板莫急, 我不是来行乞,是来买棺材的。” 汉子细陈了一遍来意,原来他们村里遭了匪盗,死了很多人,他要买四口棺材收敛尸身。老板十分犹豫,怕汉子给不起钱。汉子又道,他们村中盛产苁蓉,只要棺材送到,必有重谢。
老板应承下来,招呼伙计架了牛车,拉着棺材跟着汉子出发了。他们顶着风沙艰难行进,直走到太阳下山,才到了村口。这时,汉子忽而对老板道:“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我知道这黄风有古怪,若是死后尸体不能下葬,恐怕要被这风吹成怪物,请老板垂怜,将我一家收敛。家中所剩的锁阳和苁蓉,便赠于老板了。” 语毕,汉子就消失无踪。老板和伙计进到村里,这才发现村中所有活物不知被何人斩杀了,竟没活下一个。在村中一间大屋前,老板看到了那汉子的尸体,他和妻儿倒在一起,也不知死去多久了。二人急急收了四具尸首,将他们葬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崖头,什么也不敢拿,赶紧逃命去了。
1.27 鼬侍郎
通晓故人情,难耐佛灯青。
凄凉黄风地,终是作别离。
自黄风岭重又刮起那阵怪风,小妖们的生活日渐难熬。虎先锋与沙国王处处争雄,这可苦了黄鼬们,他们的血脉两边势力都沾一点,自然两边都难讨好。
一日,鼬侍郎坐在沙场边,想到这些年受的窝囊气,突然有了寻死的念头。他找到棵枯木,挂上腰带,踏上叠石。待他套住脖子,两脚一蹬,便后悔了。痛苦和晕眩促使他胡乱地挣扎起来,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却丝毫无法挣脱。
恰在此时,有人托住他的双脚,一把明晃晃的镰刀,划过他的颈边,将绳圈割断了。其后,鼬侍郎只觉跌坐到了地上,他喘着气望去,就见是个瘦削的老妪,背着药篓,对他道:“既然死不甘心,那就好好活。” 言罢,也不怪异他是个妖精,便蹒跚地离去了。
鼬侍郎急忙化作只黄鼬,跟着老妪回到了她的家里。就见那处只剩下烂屋空堂,厨下无米,斗中无粮。原来她丧夫失子,靠挖苁蓉,换些散碎银钱过活。鼬侍郎得知后,不禁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意,索性打算帮她一阵。
他化作一个逃荒的老汉,推说自己无依无靠,借住在老妪家中。白日间,他去黄风岭中捕猎;黑夜里,他请小石精修缮房屋。二人搭伙,竟将日子过得红火起来,看得村里人好生眼热。
一日,有两个村民偷偷跟在鼬侍郎身后,想瞧瞧他捕猎的手段。却见他摇身一变,现出本相,竟是只穿着衣服的黄鼬精,腰里还别着一把晃亮的弯刀。见他是妖非人,村民只觉那刀,似是已架在他们脖颈上。他们急急将这情形告知了全村,大家便请来道士诛杀鼬侍郎。那黄鼬精死后不久,老妪也一病而亡。大家纷纷说是那房子不祥,分完屋里的皮货草药,又放了一把火, 将房子也烧掉了 。
1.28 狸侍长
不力事本业,享乐歇幽凉。
小儿淘气时,翻脸作虎狼。
昔日,有一富绅建了好些房舍,其中有个别院,无人居住。院内有一方清池,一株古榆,树上悬一架秋千,十分吸引村里的孩童们,他们都想入内嬉戏。
富绅却命仆役们严格看守别院,绝不许外人靠近。时日一久,村童们玩心愈炽,便投石丢瓦引走仆役,意图溜入院中。
一日,仆役被村童们抛出的利石打伤了眼睛,富绅万分气恼,索性撤走了看守别院的仆役,只在院门落了把锁,贴上告示道:“舍下老狸成精,切勿擅入。”
村童们皆以为告示是唬人的,便翻墙而入,摘榆钱,荡秋千,捕池鱼,疯疯耍耍,欢声不绝。
嬉戏间,屋顶飞下数瓦,砸落在村童们身侧。他们受到惊吓,叫叫喊喊,将家中大人们招了过来。大人们高呼主家,欲要索取赔偿。嚷闹许久,院后屋顶上突然传来一句尖声厉喝:“凡胎俗子,不知死活!” 语毕,不知何处掷来两柄飞刀,团团旋舞,划伤了数人。众人大
骇,相携而逃。
其后,有人问富绅:“果有老狸成精否?” 富绅笑而不答,此事终无一个定论, 自此,再无敢进此院者。
1.29 小灵芝精
林深松乔下,山青水秀间,
专护山中友, 强采刀枪见。
乌斯藏地界内有家酒庄,以酿制药酒著称。因这酒功效甚独,甘香醇美,深得百姓喜爱,生意十分红火,经常供不应求。却说庄主有两个儿子,正值及冠之年,慕仁好义,骄心气傲,他们不爱学习酿酒,时间总花在结交豪杰上了,父亲如何训斥都没有用。
彼时,邻里有户人家新丧未久,坟却不知被何人所掘,乡勇们集结去查探,就见棺材板破了个大洞,上面长满了芝兰,而本应躺在里头的尸首却不见了。这事在他们那里偶有发生,却从未被破悉过,兄弟俩便决定要查个明白。
他们每日都在山中寻找踪迹,早出晚归。这夜,直到三更时分,兄弟俩才悄悄溜回家中,恍惚间他们看见有个人影,往自已酒窖中去了,以为是进了贼人。 二人跟在后面,这才发现原是个头顶血红灵芝的妖怪。 兄弟二人不由分说,立刻扑上去将那妖怪打死了。
打斗声惊动了庄主,待他寻来之时,灵芝精已然气绝。他又恨又恼,这才告知兄弟二人,酒庄中卖得最好的药酒,便是托这灵芝精所酿。兄弟二人原要拿这妖怪去显眼,没承想和自家有这般关联,羞惭不已,也不敢再作声张。
此后几年,酒庄的生意越来越差,昔日豪庭,落得如今蓬门破败。兄弟二人耐不住这凄凉景况,欲要离家换个生路。临行前,老庄主为他们置办了一场酒席,请了无数亲朋好友为他们送别。说来也怪,自他二人走后,酒庄的生意突又红火起来,更胜往昔。不过庄主自己明白,每到深夜,有两个与儿子身形一般,长着灵芝伞盖的妖怪,会帮他酿制成缸的好酒。
1.30 支应僧
有力无处使,光光举大石。
眼亮尚迷茫,目空常自失。
昔年,在小西天修建大殿的工匠们,屡遭异事,多有辞工者。其中,有好奇的工匠,听闻院主是位高僧,便寻去找他解惑。
院主毫不避讳,引其至浮屠塔中,让他见了掌灯狱使。工匠们见后,心中骇然,虽幼时也曾听过妖怪传说,但从未亲眼见过。斯时,塔中妙音响起,掌灯狱使瞬发光亮,工匠们双目应光而盲,众人叫苦不迭。
院主笑道:”要见真相,必有舍取。汝等不若留在这庙里,随我修习极乐大道,或有缘超升凡界,早登佛国。”
工匠们情知自己瞎了双眼,难找活计,索性弃了尘世,入寺修行。他们向院主询问,应该如何修行,院主答道:“你们所长何事,即修何法。”
工匠们膂力过人,遂决定以武悟道,因盲眼,便跟着监院僧修炼。他们将大石拴上铁链,扣在腕上,日日挥举,恰好将那修建寺庙的石料也备齐了。院主很高兴,让他们做了支应僧,还省下一笔工钱哩。
1.31 戒刀僧
愚僧听妙音,砍头作修行。
歪门引歪道,刀醒人不醒。
投靠小西天的夜叉,大多不愿断了旧日恩仇,便充作俗家弟子,在寺中生活。还有一些夜叉,想修正果,便削发剃度成了内门弟子。他们曾向师父许诺,要斩千首,以证道心。黄眉很高兴,赐他们戒刀,唤他们戒刀僧,入浮屠界修行,若真能斩足千首,便可在大殿做罗汉。
初时,戒刀僧们认为这是极易的事,浮屠界里常年关着初来修行的人。可随着求法之路越来越难,浮屠界里余下的,都是些强者:步伐灵动的冻饿鬼,他们追不上;枝长树大的掌灯狱使,他们不敢惹;喜怒反常的夜叉奴,越打越狠;就连最弱的穿云鬼,自从修 了闭眼禅也疯癫癫的,令人害怕。
他们见赤发鬼平日总爱独自静坐,好似非常老实,便把主意打到了赤发鬼身上。赤发鬼虽觉众生皆可活命,但因亡国之战,他们最恨砍人首级者,所以对戒刀僧们毫不留情,反将他们的首级砍了下来。
受了这次教训,戒刀僧安分了许多,可仍是满心不甘,他们常持刀潜伏在角落里,偷袭过往之人,用这等阴损伎俩凑些砍头之数。
1.32 提炉僧
沉香断,铁炉寒,霜刃风刀佛衣单。
参修苦,极乐难,魂梦渺渺锁尘寰。
昔年,有个商贾欲越过小西天去做买卖,他本应徇官道绕山而行,可因盘缠不多,钱粮吃紧,便决意翻山而过。
他入山未久,便迷失了方向。积雪阻道,寒气逼人,商贾又冷又怕,正是前后失距,就见个苦行僧,袒朐露臂,提着个香炉,正从不远处的坡前路过。商贾急中生智,急忙拖着货物,追着和尚而去。和尚走得不快,但商贾有货物拖累,走得更慢,总也追不上和尚。
他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爬到了山顶,有座宏伟的庙宇坐落在此。商贾喜不自胜,打算去那处歇脚,再雇上几个和尚,替他担着货物过山去。待他走至寺庙的山门前,他警觉起来。原是有许多和尚如雕塑般,立于雪中,纹丝不动。
商贾心惊不已,慌忙找那引路和尚的身影。忽闻得脚步声响,就见尸身间,走来数个提着香炉的和尚。他们将商贾团团围住,商贾正想求饶,就见那香炉中,飘起寒雾,把他也冻在了原地,站在了覆雪的僵尸之中。
1.33 迎客僧
跳圈翻筋斗,筛锣耍杂戏。
行凶坦荡荡,行善常戚戚。
昔年,花果山被毁,赤尻马猴率部下离了山场,欲寻新地界修行。他们跋涉至火焰山,欲在那处安家。未几,猴群突发瘟疫,赤尻马猴下令将病猴抛入深谷。此举令众猴心生惧意,纷纷离他而去,开始四处流浪。
它们沿着凡人的城池前行,扮成耍猴的艺人,赚取盘缠。可观众每每看完猴戏后,就四散而去,令他们收获寥寥,经常食不果腹。
一日,有猴突发奇想,何不以杂耍为饵,聚齐路人,再行匪盗之事?于是,他们敲锣打鼓,卖力表演,引来围观者后,又将众人一一宰杀,选剥了衣服金银,再逃去下一座城池。
他们就这样一路撑到了小西天,听闻赤尻马猴也在此修炼,便出家做了猴僧人。自觉愧对同族的赤尻马猴,对他们避而不见,让这些猴子更是愤恨。因他们自己本事平平,不是赤尻马猴的对手,便主动揽下了迎客之职,只要筛锣,便能唤来其他巡山的妖怪。他们日日都在等着见到赤尻马猴,那时必要敲锣唤来众妖,将他揍个痛快!
1.34 监院僧
闭眼练空拳,熄声辨忠奸。
断念参禅境,绝欲灭新缘。
寺中众僧,皆可向强能者请教功法。
其中,笃爱拳法的僧人,一直跟着二师兄不能,练功习武。他们的秉性,也酷似二师兄,最是好打抱不平,因此得了监院僧的名号。
自二师兄被师父罚去塔林面壁思过,监院僧们少了庇护,是以总在替旁
人鸣不平时,吃上大亏。
监院僧们非常苦恼,都跑去问师父该怎么办。师父笑道:“不见,就能心无挂碍。人之大患,莫过于弱矣。闭上眼睛,好好修行。”
起初,监院僧们为自己蒙上了眼睛,可摘下布条,他们依然无法不闻不问。于是,黄眉告诉他们,何不挖掉眼睛试试。
自那以后,寺中又有了一种全新的法门,唤作闭眼禅。修习此法的人,以不见外物,来修心止如水。
可真能如此?只怕任何风吹草动,反更能搔挠那蠢蠢欲动的心罢。
1.35 双刀僧
红衣单影舞双刀,素刃焕新意气豪。
锋中藏锋图花头,中年悟道亦中道。
昔日,有手持双刀的僧人,求访于小雷音寺,寻求更厉害的刀法。
僧人的刀,外形平平。待他拜入小西天,见识到夜叉们奇怪绚丽的兵刃,十分羡慕。他幼时也曾看过一对华美的双刀,师父却斥责他太过虚荣:“刀,是武艺的精髓,形美而质虚,非正道也。”
僧人谨记此话,但现下见旁人并未遵循此道,内心就动摇了。他寻到夜叉处,询问关于刀的美丑之理。夜叉们奇怪道:“刀越好看,我越想勤加练习,何来妨碍之说?”
僧人犹豫不决,又寻去寺中问不净师兄。不净擅使戒铲大刀,他回道:“刀法既已练成,昔年之事,你又何必挂怀?”
僧人闻言立刻弃了旧刀,依着夜叉们那些华丽的刀形,为自己铸了两柄新刀,以期圆满幼时的愿望。可这新刀样式虽奇,终究不是他常年所用的朴素旧刀,多年培养出的招数定式,反而让他的刀法露出了更多破绽。
咦,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万物之势,皆有时序。得之非时,虽得尤失。
知机,难矣!
1.36 青蝠
手持铁叉枪,身着布衣裳。
林深天地白,正是好猎场。
昔年,禅光村有个姓王的刀手,他幼时失怙,母亲养不活他,就送他去山下屠户家当徒工,让他习得了一身好本事。
这日,刀手去富户家杀猪,主人家多赏了他一条猪腿。刀手想将其送给母亲享用,就连夜赶路回村。行至半路,见山道旁有人,手持一杆猎叉,着一袭旧布衫,招呼道:“阿哥,我是村里的猎户,在这坡下摽兔。夜里有些怕鬼,想与你同行。”
刀手点头答应,二人继续赶路。没多久,猎户道:“听闻近日山道上闹妖怪哩。” 刀手笑道:“妖怪有什么好怕的?若是遇着,我就用猪腿抡他,用屠刀砍他。”
又走一阵,猎户道:“阿哥既不怕妖怪,想必很有本事?” 刀手笑道:“我自小宰杀畜生,一刀就能直中要害,一劈就能断骨断筋。” 猎户生
气道:“妖怪怎能和畜生并论?” 刀手严肃道:“在我看来,世上没有妖怪。替天行道的,都是豪杰;欺负良善的,都是猪狗。”
村子遥遥在望,猎户又道:“你既不怕我,何不转身看看?” 刀手早有所料,抡起猪腿就将其打倒在地,举刀就砍。
那怪早已走了气势,急忙扇开翅膀飞到半空,啐道:“遇到个硬茬,晦气晦气!” 骂完立刻逃走了。
咦,都说柿子要拣软的捏,做人还是刚强些好,硬气起来,妖怪都怕你几分哩。
1.37 雪僵尸
慧灯燃春秋,光阴作水流。
风雪迷大道,功果等浮沤。
庙规有云:新僧入庙,可领件新袈裟。
这日,不空法师喜得一名新徒,便亲领他去库房取袈裟。小徒弟发现这袈裟乃是单布所裁,在这雪岭之上,穿着不过聊胜于无。他问道:“师父, 这薄袈裟合该是夏季衣裳,可否让弟子换件毡布的?”
不空抖抖自己的袈裟,道:“为师穿的, 和你手上这件一般,只是华彩了些。 心有般若, 自然不惧寒冷。”
小徒弟将信将疑,问道:“弟子看那路旁,有许多冻死的师兄。”
不空慈蔼道:“他们都是悟性不够,禅心不坚的人。你不一样,为师能看出来,你有慧根。” 小徒弟心中一喜,抱着袈裟开开心心地随师父回去了。
没过多久,寺门外又多出了一具新的雪僵尸。不空长老领着新徒弟从旁而过,新徒弟问道:“师父, 这些师兄都冻死了?”
不空慢慢朝前走着,道:“徒儿勿怕,他们心不诚,无慧根,你不一样......”
1.38 巡山鬼
山中怪兮阻险道,恶相貌兮舞拐刀。
风飒飒兮魂杳杳,思性命兮速速逃。
从西边迁徙来的夜叉,素爱食肉,幸而小雷音寺并无吃斋这一戒律,这让投靠而来的夜叉们颇为开心。
山中夜叉都想当巡山鬼,不仅是那柄造型奇特的大刀,看着格外威风,飞去自来,十分巧妙,还因巡山鬼执守外山,总能弄到新鲜的血肉。这日,众夜叉正聚在一起饮血吃肉,开怀享乐,由于太过嬉闹,庙里人尽皆知。监院僧很不满意,他们秉承苦修,只吃素食,便抬着一口大锅,寻至夜叉跟前。众夜叉往锅内一瞧,俱些萝卜青菜,顿觉扫兴。
夜叉呵斥道:“难道吃这些就能助你对佛法有更精妙的理解?真是肤浅。” 另一个又道:“师父说过,要修极乐,就不要辖制欲望。” 听到这话,监院僧便道:“我的欲望就是劝善,不劝你们,我也无法修极乐。” 于是双方争得面红耳赤,也没分出个对错。
咦,世间万象,皆有其理。是非曲直,一言难尽。若人人皆以己意为绳墨,以己心度人心,争执又该如何止息?
1.39 穿云鬼
声来架惊弓,箭过起乱红。
眼盲换心亮,善始难善终。
夜叉国覆灭后,夜叉们流亡他乡。曾是御前仪仗卫戍的射手们,仍以旧日荣耀自居,不愿脱下华丽的铠甲。可他们箭术虽精,却射速极慢,不善近战,故在流亡中饱受艰辛。
由于他们战力不济,只能暗处偷袭,黄眉便将其分配至地牢,让他们在那里好生修炼。他们在牢中日日遭受折磨。当轮藏中响起妙音,众人为之癫狂时,戒刀僧便绰着大刀专挑他们砍头。被逼无奈下,他们也只好开始想办法反击。
他们四处寻求指点,屡屡找戒刀僧挑战,结果屡战屡败,反遭羞辱。一日,监寺的盲眼拳僧来地牢巡视。他们为修武道,不惜自毁双目,但拳法着实精妙。夜叉射手向其请教,和尚答道:“你们太想命中,盯瞄太久,失了先机。不如学我,挖去双眼,便可凭心而射,箭无虚发也。”
射手们深以为然,遂自剜双目,还给自己换了响亮的名号。此后,戒刀僧果真很少再欺凌他们。有人问戒刀僧为何,戒刀僧答道:“谁想和疯子拼命哩?”
1.40 冻饿鬼
若有鬼兮冻寒道,腹鼓鼓兮颈生毛。
既骋凶分谗且狡,子惧予兮丑相貌。
昔年,小西天山下有个禅光村。村中有个青年,他与青梅竹马的姑娘私许了终身, 以一条白玉络子为定情之物,誓日发达之日,必将上门提亲。
青年是个货郎,往来周遭以贩粮为生。忽一日,村边的大河里,驶来一条楼船,富丽繁华,村人从未见过。那船头立着个身披黄袍的胖和尚,浑身金光闪闪,众人都说那必是得道的高僧。
自楼船到来后,山中的寺院越修越大,青年往来贩粮,买卖也越做越大。一次,青年贩粮月余都没有回来,姑娘打听了寺院的方位,就去庙中寻找青年。待青年回村,二人未曾相遇,姑娘不知所踪。
青年召集了乡勇,要去山里寻人。大家一路找去,并无收获,就见河岸边有座高耸的佛塔,青年便领着他们去那处歇脚。众人刚到塔前,那门兀自开了。有好奇者往里窥看,惊叫连连。原是那门后有座深入地底的监牢,像是关着许多人哩。乡勇们义愤填膺,嚷嚷闹闹冲入塔内。未走几步,只听砰然一响,塔门竟消失了。监牢里走来几个怪模怪样的妖怪,他们手里持着镰刀,挺着巨大的肚子,发出嘻嘻的奸笑声。
其中一个将一袋钱抛给青年,随后急不可待地跳扑而起,镰刀乱挥,将近前的乡勇斩成数段。众人这才发觉被青年骗了,急忙朝监牢深处疾奔而去。青年望着他们,喃喃叹道:“既已失 了所爱,不能再失了钱财。”
1.41 赤发鬼
横刀穿敌胸,浴血染发红。
亡国悲不尽,东风叹西风。
夜叉国中有八位大将,其中一人唤密严。他曾在灵山脚下,玉真观中,随金顶大仙修行。又经百战,有万人敌之勇。
强敌来袭时,夜叉王将密严封为前锋将军。密严在国界驻下大营,对众将士道:“若有怯战者,今日可走,我不怪罪。但此地若失,国即破矣。国中老小,身家财富,全要拱手让人矣。” 言罢,与全军歃血立誓,只进,不退。
夜叉国的大军势孤力单,敌人四面合围,旌旗蔽天,敌军一阵杀完,再接着一阵。密严与部下血战连场,伤亡惨重。最终,密严在诸罗汉的包夹之下,被斩下了首级。
将士们牺牲无数,将自己将军的头颅夺了回来。众人将密严的头颅放入棺中,却见尸身慢慢坐起,哀叹道:“若失去了家国,有头没头有何异?”
语毕,这才合目倒下,彻底死去。血从他的脖颈处涌出,把头发都染红了。后来,他的部下奋勇杀敌,将敌人的鲜血浇在头上,以此效仿密严,表达自己的忠勇。终究,夜叉国还是覆灭了,但密严的大军里,没出一个逃兵。
1.42 掌灯狱使
古刹树参天,幽牢性命悬。
冥中有光处,最是临深渊。
山巅的古寺,历经岁月风霜,日渐颓败。院主多年归来,见这庙荒废如此,心中悲怆。他散出许多金银,要重修一座宝刹,来彰显自己的极乐大道。院主在山中选了一片参天的林场,要用那处的古木做栋梁。专司木料支应的工匠们,依着指示,在林场边扎好窝棚,就近伐木取材。
诸事顺遂,不上半年,木料就全备齐了,工匠们结了工钱,收拾停当,次日便可下山。
是夜,值守的工匠提着灯笼正在巡视,忽听林中有竈宰之声。他非常害怕,便去叫醒了所有人。大家都点起灯笼,绰着斧子,寻声而去。
待众人结伴走入林中,有人怪叫一声,竟不知被何物,连着灯笼一起拖入了黑暗里。其后,不论如何躲藏奔跑,大家挨个被拖了去。
只有一个聪明者,赶紧灭掉了手中的灯笼。他心惊胆颤地独自在林中摸索前行,好在,远处微光升起,太阳要出来了。
有了这微光,他找到了来时的路,急忙向窝棚处跑去。待他到了林场边,阳光骤然晃亮,照得他眼内一片白芒。
他忍着疼痛去看,只见那光并非初升的太阳,而是发自同伴的灯笼。这灯笼撑在一截藤蔓上,而这藤蔓顶替了同伴的脑袋,撑在其尸身上。
有个黄袍的白面胖娃娃,骑着一只高大的四足兽上,兽头不断发出奇妙的声响。
那人刚要开口求饶,只觉背后一凉。其后,他瞧见自己不断升高,直与那灯笼齐平。那胖娃娃拍拍兽头,声音静息下来,灯笼灭了,夜又归于了凄清。那胖娃娃笑着道:“好料子,就得用尽方好。”
1.43 夜叉奴
善哉真善哉!孽缘结孽债。
持戟畏人识,悲从卑中来。
月陀国西北边陲,有个小村落,村中有对老夫妇多年无子。某日,老汉入山砍柴,在古木下发现个稚童。他皮肤暗沉,面相可怕,和寻常小儿多有不同。老汉见他四肢羸弱,衣衫褴褛,想必是无家可归的流民,就将其带回了家。
夫妇二人为他换了衣裳,喂了饭食,不免生出些爱怜来,一番商量,决定收养他。
初时,他们对孩子极好,可不上半载,因他长相迥异,村人私下议论不止,都唤他为“丑奴”。老夫妇亦觉丢脸,对丑奴也不如先前和善了。
未及二载,丑奴的肤色变得更暗了,老夫妇心中厌恶,便让他穿上厚实的衣裳,掩住全身,酷暑也不许脱下。
又过了三年,丑奴身形逐渐魁梧,身上生出了尖角和刺。老汉愈发惶恐,将其捆在柴房中,以柴刀削他的刺,弄得鲜血淋漓。
老妇心中厌恶此事,将错全怪在丑奴身上,轻则鞭笞打骂,重则以炭火烧他。丑奴又如此挨过了五年。
一日,有群流浪的夜叉途经此地,闻柴房内传来夜叉语的咒骂,闯入一看,是自己饱受折磨的同胞。他们给了丑奴一把长戟,让丑奴报仇雪恨。丑奴走入老夫妇的房中,将昔日所受,一一奉还,只把二人折磨成两摊烂肉才罢。
多年后,丑奴心中的不平仍未静息,只有戏虐猎物,才能缓解他的痛苦。
1.44 隼居士
鸿鹄高飞,其翎丰茂。燕雀低举,其毛轻浅。
志士惜羽,不以利损。贤者远虑,后劲久长。
扁毛的飞鸟,是乘风的能者。其中,有群住在雪岭上的海东青,尤善制吹寒风的法宝。他们以自己的绒羽,造成扇子,大受风婆和云童的青睐。依照族规,每只海东青,都必须学习制作法宝方法,若有不从,则夺其名号,逐出族群。为了激励大家钻研更好的制作之法,族中每年设下擂台,以法宝的优劣,决定他们在族中的地位。有只海东青,他的祖辈皆为平民,他梦想做出一柄宝扇,翻身当上贵胄。
他丝毫不吝惜用自己的羽毛,来增强法宝的威能。历尽艰辛,终成一扇,在擂台一举夺魁,成了族长。可他也因拔光了身上的羽毛,不可飞腾,着衣避丑。
继任那日,鹤仙人为其授篆。他正为自己的扇子自鸣得意,向鹤仙人夸夸其谈。鹤仙人便将芭蕉扇借他一用,道:“此乃老君失败之作,你也是做扇子的,我便赠与你罢。” 待鹤仙人走后,族长一试,立时灰心丧气,再也不愿自己的族人以羽毛制扇了。他带着追随者,离开了雪岭,去寻找太阴芭蕉叶。后来,在小西天附近寻得几片,模仿老君的制扇之法,做出了许多仿品,重又找回了飞翔的能力。
1.45 狼护法
狼心本忠良,执迷骋凶狂。
原有回头路,恶言断肝肠。
昔年,有只小狼跟随大苍狼学习捕猎,师父教导他,优秀的猎手,出击果断,不曾让猎物受苦。小狼一番参悟,多年修炼,成就了一门杀戮之术。
他以为师父会为自己的进步而高兴,师父却责他伤生造孽,令他悔改。师父的话前后矛盾,让狼妖很困惑,是以他离开了黑风山,漂泊四方。途中,他听世人说,狼虽坚韧团结,却鄙薄凶残,忘恩负义。狼妖愈发困惑,似乎多年所信,都与世界相悖。
一日,他途经小西天,听闻此地有种极乐法门,可解脱愁苦,他便主动求见了院主。
院主是位着黄袍的白胖和尚,他听狼妖诉完苦楚,笑道:“狼,生而食肉,杀生屠戮,此乃天性;凡人不同,他们生而食谷,播种采收,天性弱小。故而,他们想用编造的准则来约束狼,希望免遭毒手。依我看,各从其类,各行其欲方好,何必在乎人言?”
听罢此话,狼妖豁然开朗,决意拜入小雷音寺,追求极乐大道。胖和尚道:“我这寺中,唯从已心。贪生怕死,莫入此门。”
狼妖欣然接受,成了院主最忠诚的护法。他们手持镰刀,没有任何礼义廉耻的准则,无论他们说什么,切莫当真。
1.46 鳖宝
人心善恶两边开,有财有宝方自在。
倒骑锤儿能飞天,你说怪哉不怪哉?
昔年,陈家村有个村民,某日外出,见有个奇人,手牵绳索,拴着一只白鼋,站在路旁。路上行人往来,但无人多看这怪事一眼。
村民亦装作没见着此事,打算匆匆而过,却听那脚边白鼋,发出哀鸣,十分可怜。他动了恻隐之心,与那奇人争讲一番,将白鼋买下,放归了水里。
是夜,村民偶得一梦,见那白鼋口中呕出个小人,青紫皮肤,面貌丑陋,那小人朝着村民跑来,村民吓了一跳,惊坐而起。
自那以后,村民起了些微的变化,他的眼睛能看到山野之间偶有光芒发出,而他的食肠也与日俱增,力气跟着他的肚子也一起变得越来越大。
某次,他提着铲子,试着挖了下去,竟发现一口装着许多明器的棺材。村民凭此攒了许多意外之财,从此发家致富。这夜,白鼋再次入梦而来,朝他发出一声叫喊,他只觉肚内翻涌,呕出一物,原是那青紫皮肤的小人。小人跌在地上,急忙朝着白鼋跑去。村民似有所悟,捉住那小人,急急吞回肚里去了。其后,白鼋又呼唤了几声,村民都捂住嘴,不肯放那小人出来,二者一番对峙,村民又惊醒了。
过了一段时日,村民的相貌变得不似常人,他只好戴上铁制的头面,遮遮掩掩。后来,他连皮肤也变成了青紫色,他索性逃入了山里,拿着自己特造的工具,寻找更多宝贝去了。
说来也奇,在他那寻宝之路上,竟发现此般经历者,不止自己一个哩,倒也让他心下稍慰了。
1.47 雷长老
青松固残雪,碧火守零灯。
流离灵山外,克己是性真。
与夜叉国同时覆灭的还有罗刹国,只因他们有同源之亲,是以必须共赴灭亡。
雷长老实乃罗刹后裔,他们中仍有亲族至今还在追随罗刹女修行。罗刹女自从东迁后,在天界拜认了一位师父,也算佛道兼修,和昔日有些不同。雷长老不喜这般双修之道,又听闻夜叉有一支在小西天寻求佛家法门,便转来了此处。
与夜叉自在的修行迥然不同,雷长老虽也是外门弟子,却对师父非常恭敬,严守清规戒律。抵达极乐,不是他们克己的真正目的,实乃本性使然。他们不论做什么,都拼尽全力。哪怕在守卫寺庙时也是如此,若有外人扰乱庙中清净,他们唤来的雷电,便会紧追不舍地劈来。这等人物,有时让人心生敬佩,有时也的确令人烦恼哩。
1.48 焦面鬼王
山躯何巍巍,金顶有光明。
风云随人变,不昧夜夜心。
大殿的香会,济济一堂。这是黄眉为凡间信众办的第四次香会。
香客甲次次不落,每次都见证了许多神迹。香客乙与香客甲是同乡,他头次来这岭上,对香会多有猜忌。
未多久,就见有两个瞎眼和尚,抬上了一尊怒目金刚。香客甲道:“这金刚,能断人好坏。”
待他说完,便有两人走近金刚,为了一些恩怨互相指责,忽然就被金刚焚成了灰烬。香客乙大惊,没承想断罪竟这般草率。他正要出声质疑,殿外传来极重的足音。他顺窗棂往外看,有个青色皮肤的巨汉,身披金刺彩袍,缓步走来。
香客甲又道:“这护法,能断人诚心。”
语毕,众人在和尚的引领下,挨个去护法前上交供品,香客甲叮嘱道:“一定要把钱散干净。”
香客乙不信这说辞,道:“你被他们骗了, 这些和尚,断断没一个好人。”
香客甲愤然道:“你岂可胡说,我与你同乡一场怎会骗你。”
“谁知你与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他两个越吵越凶,那金刚闻声,举着钢叉直奔而来。香客乙赶紧逃开去,香客甲却大声道:“勿怕,我要以身为证!”
金刚毫无半分留手之意,香客乙以为同乡必死无疑。霎时间,那青皮巨汉将手掌一格,挡下金刚,救了香客甲一命。自此,香客乙也成了香会的常客,每次都与同乡一般,要将钱散尽了才肯离去。
1.49 泥塑金刚
铁叉恶金刚,怒目凶模样。
众生皆负罪,焚尽才吉祥。
佛经载,金刚乃佛之侍从力士,有秉持公正,灭罪消愆之职。
自那黄袍胖和尚成了山顶寺庙的院主,他大修宝阁,常常举办香会,吸引山下的信众。
一次,有二位香客,在大殿首次相逢。他二人眼神对过,便心念电转,陡生警觉。斯时,院主令人抬入一尊金刚塑像。此像四足而立,手持钢叉,怒目圆睁,唯胸前有一洞,形态稀奇,不似寻常庙里的泥塑。院主介绍道,此乃他新造之物,附了通灵之法,极是灵验,能断是非。
那二位香客其中之一,急忙走到金刚前,道:“愿金刚灭尽世间捣虚的骗子,还某一个公道。” 原来此人是个素爱贪便宜的老实人,常常受骗,又不敢讨还,所以有此一愿。
另一个上前,道:“愿金刚灭尽那贪了便宜又牢骚满腹的人,还某一个清净。” 原来此人是个以次充好的奸心商贾,经常被人追骂,四处躲藏,所以有此一愿。
二人听了彼此的愿望,在塑像前大吵起来,竟忘了许愿的事儿。
那金刚兀自眼珠一转,举叉挥下,将两人都刺死了。其后,那四足上又喷出火来,将他们的尸首也烧了个干净。
那院主抚掌大笑道:“好个金刚。既然你们都觉得彼此错了,那便都帮你们报仇雪恨。”
此事传开,乡里皆惊,有人骂是那院主是妖法惑众,有人说他是神通广大,但无人敢不敬畏他。
1.50 地莲精
云上尽瑞祥,未知世沧桑。
子孙飘零尽,本为择膏梁。
古籍载,凡菩萨佛祖显圣之时,地涌金莲,璀璨生辉。
随着岁月流转,金莲们渐生不满。他见灵山的老鼠,偷饮灯油而称王;南海的鲤鱼,窃摘莲花而作祖;甚至连毒蝎蜇伤如来,亦得了老魔的权势。反观自己,勤勉效力,却一无所得。
他们细细盘算,决定把登堂入室的重担交给后代,便将种子抛洒凡间,希望它们在下界修炼成妖,得道升天。
可金莲们未尝料及,凡间的修炼之路,异常坎坷。诸多机智勇敢的生灵,亦有得道的想法,竞争残酷而激烈。投生下界的金莲们也想过许多办法:化作女子,欲骗凡人元阳,却被道士所识,斩于剑下;化为老者,欲以智取,骗食书生,反被看破嘲讽;诸如这般,不胜枚举。
历经波折,下界的金莲们渐渐发觉,本相反而更有胜算。他们重回庙字间,以佛祖菩萨庇佑的瑞兆,诱人采摘,再将人吞食。
咦,若要以急功近利之心,参悟世道,世道何其纷杂?因果相连,缘分奇妙,每行一步,皆有定数。
1.51 巫山小妖
嘴长肚儿圆,生来不十全。
身粗贪美味,弄舌爱胡言。
某年春,盘丝岭大设赏花宴,巫山来的小妖,交明了花红表里,见夫人们正在席间谈笑,便去洞中与小妖们饮酒作乐。
几杯酒水下肚,大家互相打趣起来,一猪妖道:“你们洞里当真阔气,四时八节都有宴席,哪像我们那处,夫人严厉得很,平日没什么乐事。”
一虫妖骄傲道:“几位奶奶都是怕夫人太寂寞,所以常常设宴,找人来陪她说说话。我们不敢与天上比,但我们二奶奶在凡间确有些买卖,不差银钱。说来也是难,她若不想法添置些,我们哪能撑到今日。”
另个猪妖道:“你们家几位奶奶,各个都仙姿玉色,不知哪座仙山能得了这福气去。”
那虫妖笑道:“我们奶奶离不了此地,外头的买卖也都是挑了好的人在支应。因为只招上门女婿,才俊们都不肯来,来的奶奶们看不上。你瞧瞧那边,四个毒敌山来的,家道落寞,子孙不济,只有一个还看得过眼。奶奶们都不肯嫁,说是哪日撞天婚,谁倒霉谁嫁他。”
众妖笑做一团,正是畅快,却听那边高呼:“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两位夫人吵起来了。”
又有个管事的猪妖,气喘吁吁地跑来,大喝道:“这洞里的夫人昏了头,因小丫头多了两句嘴,就和我们夫人吵起来了,还砸了送来的东西。”
众妖俱是一惊,有那乖滑伶俐的,赶紧拿荷叶包了吃食,递与猪妖赔罪:“下次再来,此番定是有些误会,扫了大家的兴致。”
“好说,好说!” 猪妖们拿的拿,揣的揣,赶紧随着管事的往外走,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 谁知道呀, 古怪得很,每次来都得闹一场, 听说他们家的夫人向来糊涂得很。”
1.52 傀蛛士
糟鼻子,歪俫口,獠牙尖利毒浊稠。
查耳朵,砍额头,面生八目相貌丑。
昔年,有个樵夫住在深山之中。某次他下山赶集,观赏了傀儡戏,十分喜欢,便一直惦记着,想寻个机会再看一次。
这日,他在山中砍柴,突闻得欢呼喝彩之声,便循声而去。瞧见有群妖怪正围在一起,好不热闹。那樵夫虽是害怕,但耐不住好奇,就攀上块岩石,远远眺望。原是那群妖怪,围着空地在看杂耍表演。樵夫站得太远,看不真切,只能认出有个身着红衣的妖怪,正舞着两柄尖刀,旋转翻腾,非常精彩。
樵夫情不自禁朝着那边走近了些,又见那翻腾的妖怪背上,反绑着几条腿足,足上悬着些丝线,他一眼便认出那是傀儡的戏法,赶紧选了棵大树爬上去,要在近前观看。
那怪相貌滑稽丑陋,樵夫只觉这表演比那集会中的鲍老戏还诙谐,看得如痴如醉。忽觉脖上一凉,樵夫伸手摸去,是些绿色的口涎。他赶紧抬头,正对上几只盯着他的眼睛。原是那树顶上,吊着个藕荷色的大蜘蛛,它的腿上连着许多丝线,牵牵扯扯,带动着远处的那只妖怪。
樵夫怪叫一声,跌下树去。大蜘蛛顿时停下,看戏的妖怪们也纷纷回望过来,都死死盯着樵夫。樵夫吓得急忙逃命,回去后一病不起。他吃了许多药也无济于事,没过多久就病死了。
1.53 儡蜱士
外相包皮君可识,身后安排有谁知。
下场高挂成何用,刻木牵丝此一时。
相传,盘丝岭中曾有个朱家大院,是朱紫国纺织大户朱氏的祖宅。大家都说那院子里藏着许多金银珠宝,但从未被找到过。
却说朱紫国里住着两个盗贼,二人兄弟相称。年长者,是个魁梧憨实的汉子;年少者,是个精细俊秀的郎君。他两个因被官府通缉,便想着去山中寻那朱家大院,顺道避避风头。二人在山中寻了数日,干粮吃尽,一无所获。正是精疲力竭,艰难前行之时,忽见有座茶寮。郎君急忙道:“兄长,我们去那里歇歇脚吧。” 汉子道:“我们走了多日,不曾见半个人影,何来茶寮?” 可那郎君早已饿极,甩开汉子就跑了过去。
汉子紧随其后苦劝不止,二人拉拉扯扯,进到茶寮之内。茶寮不甚整洁,粗劣的桌子是用木桩削成的,地上堆着石块权当凳子。里头没有茶客,仅有个拄拐的驼背老汉在煮茶。郎君问道:“老头,此地无人,你怎在这里卖茶?”
老汉指指茶寮后,隐隐绰绰的村落,道:“老拙住在山顶的村子里,在此处摆个茶寮挣口饭钱。”言罢,老汉盛出两碗茶来,汤色浓稠,异香异气,郎君立时就要去接。汉子拦住,又问道:“你可知道朱家大院?”老汉笑道:“正在村内哩,二位吃完茶,我引你们过去。” 郎君听罢,十分开心,汉子则更加忧虑。他抢过郎君手中的茶碗,道:“我先试试。” 言罢,一饮而尽。
茶刚入肚,汉子立时痛苦难当,翻倒在地。郎君再去看那老汉,但见他转身一旋,现出原形,乃是只驼背杵杖的大虫子,身上缠着许多丝线。顺着丝线往上看去,有只大蜘蛛正趴在屋角,提着丝线,引着大虫子敲击拐杖,发出“铮铮”的声响。地上的石块闻得此声,伸出腿足,变成一个个小石蛛。它们朝着汉子喷出蛛丝,要将其捆住。那俊秀郎君见到这般景象,来不及管他那正在求救的兄长,拔腿就逃走了。
1.54 幽灯鬼
夜阑无光自有明,召阴克阳火荧荧。
好似庄户急收麦,行割随手取性命。
虫妖们素来不爱巡夜,因为扑火的天性,让他们很容易在夜晚受伤。幸而,有群自西边来的青面夜叉,登界游方,最终在盘丝岭安家落户。他们主动请缨,要承担巡夜的工作,虫妖们便顺水推舟,把这个招人嫌恶的缺儿让与了他们。
夜叉秉性桀骜,虽然落草为寇,今非昔比,但他们仍然积极划分族群,早晚都点着灯笼,很少与虫妖们来往。虫妖也视夜叉为稀奇的异类,看不惯他们目无尊长,不分上下地戏耍作乐。更令虫妖们迷惑的是,夜叉们开心时,看似关系很亲密,但他们经常翻脸吵架,次次都言语犀利,锋芒毕露。
某夜,又有四个夜叉在巡夜时闲磨牙,继而争执了起来。因为闹得动静太大,将洞外的虫妖们全都吵醒了,它们急急赶来劝道:“你们每天如此,山前吵完,山后和好,到底闹腾些什么?何不如我们一般,客客气气的多好。”
四个夜叉原本争得面红脖子粗,一听此话,马上合力反驳道:“你有所不知,言论畅达才能积极进取。”另一个帮腔道:“意见之不和,说开了方好,彼此相知,感情才能厚笃。”第三个也赶紧道:“正是。我们互相扶持,一路残存到此,即便言语激动,也不伤和气。”最后一个总结道:“我们夜叉才不像你们虫妖,面和心不和,外头客客客气气,心里实存许多怨怼。”说罢,他们四个又勾肩搭背地一起离开了,留下无法理解他们的虫妖们以白眼对之。
1.55 蜢虫精
青矜腿脚长,铁臂镰钩亮。
长林饱风雾,论亲心同样。
元鼎中,有个甘泉村。村内有口热泉,是从山体内自然冒出。相传,此泉的水,能驻颜益寿,达官贵人们纷纷慕名而来。
一日,乐成侯来村中游玩,他的儿子时年六岁。小公子在草中捉得一只小蚱蜢,想留在身边赏玩,便拔掉了蚱蜢的翅膀,将它扣在茶杯之内。
是夜,乐成侯梦见有个青衣人前来求告,他悲痛欲绝地说:“你的孩子将我的孩子困住了,我们同为父亲,希望你帮帮我的孩子。”
次早,乐成侯叫来儿子,盘问是由。孩子素怕父亲严厉,支吾应对,二人都未得出始末。夜里,青衣人再次入梦,腰配双刀,警告乐成侯道:“你再不放还我儿,以后也休想见自己的儿子。”乐成侯惊醒,急急找去,发现儿子的床塌已然空了。家丁全村找寻,也无半点音讯。
唯有小公子的书童,记起昨日捉虫之事,赶紧找入书房,寻得那只倒扣的茶杯,小心翼翼地将小蚱蜢放回了草地。
次午,小公子安然归来,只是双手通红肿胀,啼哭不止。问他昨夜发生何事,他只呜咽道:“我夜来梦见个青衣人,极善跳跃,他背着我蹦了几下,我就不知身处何地了。他责我伤生,拿大刀拍了我二十下手板。”问及他是如何回来的,他却说不明白,想是吓着了。
咦,都说世人皆爱子,天下一般,人同此心,原来妖怪也不例外呀。
及至延康年间,甘泉村的热泉突然断流,山岭之中生出许多虫豸妖邪,村民便搬去山下居住了。又过了一二十年,此地改名唤作盘丝岭。
1.56 蜻蜓精
穿花度柳放暗箭,奋翅鼓翼乘歪风。
好行小慧难成善,三三两两阻道中。
蜻蜓精很爱射箭,母亲发现他有这项才华,便托了关系,将他送去妖王处学艺。
在妖王看来,蜻蜓精是个异常优秀的徒弟。他每日除了勤勉地完成练习,还十分恭敬地服侍师父,随叫随到。有时他明明刚在殿外射箭,但师父嘴上一提,他就立刻出现在了跟前。师父本有些怀疑,但想他有双灵便的翅膀,行动如风,似乎也合情理,便没再深究。
这日,师父教他如何在箭上蓄更多的妖力,叮嘱道:“只待箭头耀光,正是射出之时。”那蜻蜓精满口答应记住了,可当师父下午考查时,他却懵然无知。师父暗想,许是他未曾学会,又细细教了他一遍。待次日再问,他又不明白了。
这般情况越来越多,妖王动了大怒,要惩罚蜻蜓精。蜻蜓精心下害怕,赶紧跪地求饶,道:“师父息怒。我有几位同胞兄弟,平日里,大家轮番学习和休息,所以各自都只学了一点,这才答不上来。”言罢,妖王就见拉拉杂杂跑出来数十个蜻蜓精,长得俱是一般模样,全都跪在那里,不停磕头。妖王见此哭笑不得,将它们贬作巡山小妖,再也不教他们本事了。
咦,小聪明初时总显得周全完美,招来称赞和嘉许,其实暗中却埋下了隐患,待露馅之时,非但遭人嘲笑,还会惹祸上身哩。
1.57 蚂蜂精
乘胜既低飞,势竭倏远逃。
辛苦忙淘染,借力上青霄。
盘丝洞里曾住过一位少年,你道他为何住在妖精洞中?原来,他本是朱紫国人士,家中以纺织为业。某日,他父亲要去寻一柄玉梭,自此没了音讯。他母亲几次寻访,都说他父亲抛妻弃儿,入赘了朱家。母亲成日哭泣,说他父亲是被妖精迷了心窍。于是,少年自幼时起,便立誓要杀妖精报仇。
一日,他听闻过山的商旅,谈及盘丝岭上的朱家大院,说那里的女子各个花容月貌,便独自去岭上寻仇。不想,他刚一入山就被小妖所获。正在他害怕无措之时,有个穿黄衣裳的小姑娘喝止众人,救下了他。这小姑娘十岁上下的年纪,粉面可爱,与“迷人心窍”相差甚远,少年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未料,这小姑娘娇憨烂漫,许是极少有同龄的玩伴,一见少年便将他领到洞中玩耍去了。少年在洞中暂时住下,小姑娘时常来找他解闷,他内心很是矛盾,就夜夜对着油灯告诫自己,明日定要杀了妖精报仇。某夜,恰巧有只细小的蜂儿飞入他屋内,将他说的话全都听了去,少年却全没在意。
次日,小姑娘没来,却来了位身着青衣的女子。她盘着髻,一脸凶相,异常美艳。女子身后有一队虫豸侍卫。其中有只蚂蜂精,熟练地从少年的衣箱里,翻出了逃跑用的盘缠,从瓷枕里搜出了刺杀用的匕首,并将少年对油灯念的复仇之话复述了一遍。
青衣仙子对少年道:“盘丝洞本不留活人,但念幼妹没有玩伴,所以我们未曾伤你,如今你却想着要害她。不过,你也是为父报仇,情有可原。那就让虫窟来决定你的命途罢。”言罢,侍卫们将少年一下押住,将他拖了出去,扔入深穴之中,没人再管他死活了。
1.58 虫校尉
暑往寒来春复秋,形骸蹉跎渐老丑。
了知白发换功名,性刚气傲累君生。
不比蜜、蚂、蠦、班、蜢、蜡、蜻——这些仙姑们的义子,甲虫校尉的功名,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挣回来的。许是这个原因,他为人耿倔,很介意别人对他的礼数,经常因一些语言和行礼的小事,与小妖们吵个没完。小妖们总在他背后说他作威作福,傲慢自负,愈发讨厌他了。
这日他又因小事与小妖们争执起来,绰着两口大刀就要与他们比划比划。甲虫总兵恰巧路过,将其拉到一旁,提点道:“你总仗着自己的功绩和本事,要求别人恭敬你。可你须明白,身份的高低与旁人如何行事毫无关系。如果以他人的态度来评判自己,那岂非石蛛们对你无礼,你就比石蛛还鄙薄了?”
甲虫校尉反驳道:“您身为总兵,大家自然不敢得罪您,如我这般是个小校,若不为自己争辩,更要被那些小妖们瞧不起了。”
总兵摇头,道:“若大家对你的礼数超过对我的礼数,你就能凭此比我道行高,功夫深了吗?自我投生以来,要求礼数越多的人,恰恰越得不到敬重。”
有人问甲虫校尉后来如何了?咦,他还是老样子,性格使然罢了。听说他后来处处与人争锋相对,最后不知所踪了。
1.59 石蛛
渺渺怜身小,微微何足道?
无衣裹危石,敌忾有同袍。
昔年,盘丝洞有个小妖凭借实力,真刀真枪爬到了校尉之职。不想,他新官上任却成天作威作福,闹得众妖都对他爱答不理,让他很是气恼。
这日正逢休沐,甲虫校尉无友可聚,就独自在洞中闲逛。远见有个石块,伸出些细长的腿足来。原是有寄居在那石中的蛛儿,要起来活动了。
这些蛛儿因要驮着石块,走起来总是颤颤悠悠的,十分蠢笨。原也不打紧,奈何校尉心气不顺,就起了作弄之意。他故意将石蛛一脚躧翻,看着它蹬腿踢足地挣扎,翻不过身来。待它刚要成功时,又用脚尖一挑,将其再次掀倒,大笑不止。
也不知耍了多久,洞窟深处传来几下清脆的敲击声。未几,许多石蛛成群结队从暗处走来。校尉见它们似有威胁之意,抽出兵器,冲入蛛群,与它们打作一团。石蛛们也毫不畏惧,抛石丢瓦,吐丝喷毒,冲撞顶击,把个校尉逼得发起火来,竟舞起双刀在蛛群中乱杀乱砍。他杀得正是起劲,忽有一豆灯火从远而近,有个俏皮的声音道:“好个呆子,你难道想凭一己之力,杀光洞中所有蜘蛛吗?不如随我来,我带你到桃花树下耍子。”
甲虫校尉抬头,看见是个神仙似的姐姐,不由心下一炙,紧随女子去了。之后,大家再也没见过他。有个老妖品评道:“蜘蛛洞里杀蜘蛛,真是寻死哩。”
1.60 琴螂幼虫
投身在异乡,吐丝做茧忙。
无能羽化去,有心坠罗网。
从槐江山南望昆仑阆苑,可以看见它发出万丈光芒,气势恢弘。
在昆仑山上,有种名叫土蝼的东西,它长得像羊,却有四个角,会吃人。有种名叫钦原的东西,长得像蜜蜂,有鸳鸯那么大,蛰了鸟兽,鸟兽就会死,扎了树木,树木就会枯。
周穆王曾有仙缘到阆苑中造访,游览了上面华丽的宫室,品尝了不少瑶草珍馐,听了许多美丽的仙女演奏乐曲,还见了不少神奇的灵兽。
仙女们给周穆王送上礼物,周穆王却指着阆苑中的灵兽问:“这等奇物,我可带一只回去吗?”仙女们告诉他:“阆苑中的生灵,饮天堑,食百草,即使你带下界去,它们也不复此间模样,仙法异能都无法施展。还是不要带下去了,若它变了身形,我们也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
1.61 利爪茧
世事攘攘利纷纷,营营扰扰赚几文?
天罗地网甘就镬,机缘巧线自缠身。
朱紫国有个传闻:不论国王换了几代,官营染织署的朱家从不挪窝。据说,朱家能织出一种名唤降真纱的布料,如月华般莹润,如堆云般缥缈,贵胄富户都十分喜爱。城中织户们眼红许久,可从未有人能仿制出降真纱。渐渐地,大家都说朱家能织出这种布料,全靠红衣仙姥赏赐的一柄玉梭。
有个织户深信只要弄到玉梭,他也能发家致富。于是,在某个天交二鼓的深夜,他翻入了朱家在城外的布庄。
朱家阔绰,布庄有百里之大,此时夜深,四下里更无半个人影。织户独自在晒布场的垂纱间穿行,一道沁白的光华,骤然落在晒布场的中心。月色黯然,四周陷入浓黑,仅有那道光柱连接天地。
织户跌跌撞撞地奔过去,瞧见那光柱竟是无数垂落的丝线而成,有两条巨大的蚕虫,将垂丝做成虫茧来,吊在晒布架上。那些虫茧向外伸出带钩的腿足,钩住丝线并将一柄玉梭互相传递,织出华美的布匹。织户分不清是真是幻,他一心只记得冲向梭子,认为拥有它,便能拥有这般术法。不想,大茧们舞起腿足,比比划划地打来,锋利的勾刺几下就将织户捅穿了。将死之际,织户看见大蚕朝他爬来。它们将他驮到光柱中,将他包成了莹润的虫茧。
1.62 蝎太子
藏声潜毒螯,倒钩上凶药。
来时气汹汹,败阵夹尾逃。
蝎家四子,私下常探询彼此的近况。此绝非手足情深,而是存了竞逐之意,恐有手足抢先一步,被洞里哪位姐姐相中了去。
他们非但要探听行踪,末了更要点评一番。若是闻得兄弟近日有所作为,便冷言酸语,醋上一醋;若是有所过失,便讥讽嘲笑,幸灾乐祸。
洞里的小妖们,对此事非常不解,便寻至虫总兵处问个究竟。
虫总兵道:“他们担心的不是娶不到夫人,实则是担心对方的升迁限制了自己的利益。”听罢此话,小妖们纷纷表示,自己更糊涂了。
虫总兵解释道:“魔君不会让蝎家坐大,是以他兄弟四人,只要有一人做了驸马,剩下的兄弟,机会自然就小了。洞里的官职也是这般,你瞧那得了二奶奶器重的蝎大,受兄弟们的排挤也最多。” “但那蝎大的确也厉害些个,其他可不中用。” 有小妖附和。
“是了,也正因他自己有些本事,除了背后说道说道,他的兄弟们也不敢朝他下手。若是换做别个,可就未必了……”
1.63 御剑道士
访道远寻师,笃志入剑门。
剑门通幽处,升仙见性根。
每十载,黄花观便大开门庭,广招一批弟子。
这日,有个新入门的小道士,发现内门师兄,共有三种不同功法的派别。一种使杖,一种使拂尘,还有一种使剑。
小道士细细观察他们,发现使杖与使拂尘的师兄,除了要负责观中杂事,吃穿用度也较不如意。反观使剑的师兄,他们只需专心练功,每日还能受到师父的点拨。小道士又私下跑去请教不同的师兄,发现使剑的师兄,也是最快得道飞升的。
但要成为剑门的弟子并非易事,需经过师父的查考,只有被定为悟性最高者,才有机缘。小道士挨个拜访了师兄们,记下了当年师父查考他们的题目,做了万全的准备。其后,他如愿以偿,一举夺魁,师父还亲为他簪了发髻,赐了佩剑。
自他入了剑门,他日日早起,在虫总兵的监督下练功,午后,又在师父的指点下练气。生活乏味又艰辛,他却很满足。
十数年的艰苦修持,他们这批剑门弟子,终于盼来了师父的认可。
师父告知他们,他们如今功法已熟,可入山闭关,若有仙缘,便可入梯仙国,等待升仙。
1.64 拂尘道士
宽袍鹤氅两袖风,有道无道何须同?
颂德咏功扰清梦,拂尘掸土乱虚空。
落花庄中有个道士,拜师最晚,年纪最小,因此多得祖师关照,他也乐意时时孝敬祖师。祖师伸手,他就端茶,祖师抬脚,他就脱鞋。扑蝇打扇,叠被铺床,殷勤周到,祖师十分偏爱他。
师兄们心中嫉妒,却拉不下脸面做谄媚的事,只能说长道短,排挤打压,以此宣泄。
这日,祖师登台,考查众徒弟的学问。问到小徒弟时,祖师有意袒护,便只让他背一段《道德经》来听。小徒弟满脸自信,声音嘹亮地背诵:“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师兄们翘首以盼这情形许久,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大笑不止,甚至偷眼斜睨,要看祖师羞臊的模样。祖师果然十分气恼,甩袖走了。众师兄又恐吓小徒弟道:“你十分无状,今日气到他,以后可别想再得到他的真传了。”
其后一段时日,祖师对小徒弟避而不见,奈何身边竟无半个人能使唤周全,久而久之又念起他的好处来。没过几日,祖师就将小徒弟招来跟前伺候,可瞧见他那副心思全不在悟道上的模样,又觉嫌恶。一日,小徒弟恳求祖师传他门手艺,也不知是否在刻意嘲讽,祖师便将他日常扑蝇打扇之举,创成一套招式,教了他些御风的法术,草草了事了。
1.65 执杖道士
仙山云水连天涯,天涯望尽不见家。
持杖远走入危巢,得享白雪与黄芽。
昔年,有个山村建在多虫的山岭之上。后因怪事频发,山民们纷纷搬走,这里便成了个荒村。却说山下的村里有个青年,母死家贫,父亲是个赖汉,对他很少管顾,村民们也都瞧不起他,时常欺辱,他自觉在村中难以为生,索性躲去岭上的荒村居住。
那荒村被一伙虫妖所占,青年登上山岭,立时就被妖魔捉了去。他本没牵挂,存了求死的心,全无反抗之意。虫妖们见他这般,并不为难他,将他安顿在了一间破屋里。
是夜,有个中年道人,带着衣裳饭食而来,对青年道:“我听闻你无处可去,便为你带了些起居可用之物,你若不嫌弃,就拜我为师,留在此间罢,我还能教你些养气之法。”那青年许久未被人关照,急急换了道袍,行了拜师之礼,从此便和虫妖们一起生活修炼。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
这日,有个书生闯入青年的房中,道:“我刚从妖怪的洞府里跑出来,他们把我封在虫茧中,不知是何打算。我正要逃离此地,见你是个活人,我们一起走罢。”那青年摇头道:“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为何要走?”那书生气愤道:“因为他们是妖怪,而你是个人。先不说他们日后是否会害你,且说你跟他们相处久了,也会变成个怪物。”
“你说得对,” 言罢,青年抄起身旁的长杖,将书生打翻在地,“可就算变成妖怪,我也心甘情愿。” 那书生见青年执迷不悟,忍着伤痛翻出门外,独自一人逃命去了。
1.66 蛇司药
松竹梅兰色,豺狼虎豹心。
采药穷山川,全无济世情。
旧时,紫云山下有座道观。这日,有个苦修的道姑来此借宿,因她远走四方,风尘仆仆,观中的女冠们体恤她,便为她备好热水,让她沐浴更衣。
正是梳洗之时,道姑忽闻梁上传来响动。她毫不声张,披衣出浴,顺势拿起拂尘轻轻一甩。那拂尘应风而长,盘盘绕绕,竟从梁上捉下来个妖怪。
听得屋中声响,观中女冠们急忙来看,就见地上伏着个青色鳞片的蛇妖。那妖被捉也不急慌,想是偷看惯了的,众女冠都吃过他的亏,相继来骂他。那蛇妖满脸不屑,两颊一鼓,从嘴里喷出些绿稠毒液,四下飞溅。但凡沾到些些儿的,立时倒在地上,痛苦难当。
见此怪毫无悔改之意,道姑寄出一根飘忽的金针,要将其打灭。那蛇妖这才怕了,赶紧求饶道:“我乃是山中炼药的小妖,屋外药篓里正有解毒之物,但求仙姑饶命。”
那道姑听他如此恳切,便给他个机会。他从药篓中翻出白色小丸递与道姑验看:“此乃树珍珠,是珠树之叶,凡间少见,可解百毒。”他给众女冠每人喂下一颗,她们立刻就好了。
此后,观中不知缘何,常备有树珍珠。世有中毒者多来此观求救,只是树珍珠一颗千金,大多人都买不起,只能等死罢了。
1.67 蛇捕头
头大尾细七尺长,花身电目逞凶狂。
虎纹赫赫夸海口,可怜头下怪模样。
山中有虎,好道心坚,遍访高山大川,想寻道观修行。可他道分稀薄,一直没找到肯收他的师父,直至他寻到盘丝岭,想在那处拜个得道的仙人为师。
初时,仙师嫌他是只老虎,与自己门中弟子不相类便不肯见他,老虎就跪在山门外几日不起。仙师觉他有几分诚意,给了他个机会,收他做了个外门弟子。
岂料那老虎没长性,凄凄哀哀地拜师后,却不见用功,仙师劝他道:“修行是靠自己,不是靠师父。”怎奈那老虎却点拨不通,仙师就罚他去虎蛇虫林守山。老虎被罚心中愤愤不平,越发耍赖躲懒,成日只在树下闲躺,嘴里还骂上师父几句,以此打发辰光。
这日,他半睡半醒地躺在树下,嘴里又抱怨起师父来,他忽闻耳边一声轻叹,有团东西滑入他口中,他吓得惊坐而起,周围并无半个人影,干呕许久也没吐出来什么,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过了些时日,老虎的脖颈变得又细又长,再也不能说话了,整日很勤奋地在空心林中巡视。大家私底下议论道:“他学道虎头蛇尾,师父定是对他做了些惩处,他才变成这般模样,以后我们都得小心才是。”
1.68 虫羽士
吞丹催羽化,染秽同污流。
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
观中舞剑的弟子跟着师父修行已久,他们从拜入门下,都怀着得道的心愿,练功不辍,非常刻苦。
这日,师父终于告知弟子们,经过长年的修炼,他们功法纯熟,可随他去山中闭关,若是有机缘,便可羽化飞升,前往北方的梯仙国,等待位列仙班。众弟子欣喜不已,收拾好行囊,急不可待地随师父入山了。
师父带着他们,使一个缩地法,到了一处风景奇绝的山中。那里满山金风飘荡,秋叶飒飒,一副秋高气爽的景象。
山顶有一处庄子,他们放下行囊,师父就领着众人,顺着庄后的小径,走到了峰顶。只见空中垂着缕缕丝线,丝线一头悬在山岚之中,另一头却高在云端里,不知能到何处。师父道:“这便是前往仙国的天梯,几百年前,你们师兄正是在此处飞升的。”
语毕,他与每人发了颗藕荷色的奇物,道:“这是助你们羽化的仙丹,徒儿们快快服下罢。”
众人正是心情激荡,一下便将那肉卵般的东西吞下肚去。有几个弟子,稍有迟疑,却见先行服下的同门,面具一破,竟化成些扁头肉虫来,恶心可怖。他们吓得急忙询问师父,师父摇头叹道:“缘至而无胆,不是做仙人的料。”
叹息未止,那些羽化为虫的道士,便朝他们扑了过来。
1.69 青冉冉
林深青冉冉,全无俗尘沾。
连枝常相衬,道心坚似磐。
昔年,有个富家子为访道求仙,抛离了家业,躲入山中修行。因他自小由仆从伺候,不擅家事,独自生活让他吃尽了苦头。这日,他浣衣用的木盆顺水漂走了,他便坐在河边嚎啕起来,忽听树头沙沙作响,抬眼一看,竟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足踏枝叶,飘摇而来。
那女子落在他跟前,问明缘由,安慰道:“我是这林间柏树成精,听你如此好道,心下感动,便助你一二罢。”于是,女子时常帮他准备饭食,浆洗缝补。每次她来,从不多言,绝不多留。可即便如此,富家子的心中还是生了别的念想,对女子道:“你既然愿意照顾我,何不与我双修,我们做对林间道侣,也好阴阳调和。”
那女子勃然大怒,严词拒绝:“我与你修的是不同法门,况且我已有千年道行,岂会因你透漏真元?”言罢,匆匆离去。富家子多次去河边哭求,这才得到原谅,但不上半年,他又旧事重提,痴人说梦起来。
女子思索一番,道:“你未曾见过我的原貌,谈何做道侣呢?你先随我来吧。”
女子将富家子带入深林,但见群木之中,有棵巨大的柏树,树皮窊皱,沟壑森然。那女子飞上树梢就不见了。旋即古木发出长啸,拔地而起。它轻捻法诀,唤出周围几丛矮树,大家丫丫叉叉,比比划划,要教训那富家子。富家子吓得抱头鼠窜,急忙收拾行李,逃回家中去了。
1.70 阴兵·力士
日日驱驰无日闲,乐山乐水总无缘。
普度他人空劳碌,哀叹辛酸又百年。
从地狱被土地公召来的力士们,是地狱最低阶的冥卒。他们素日里要完成许多活计来维持地狱的运转,能来阳间奉差,对他们就如休沐般快乐。
这日,四个结伴巡山的力士,边走边聊了起来。一个指着丹灶谷道:“看着这岩浆,我就想起我那差事来。若有生前放火害命者,死后入我们铜柱地狱,要裸身抱住沸烫的铜柱受刑。为了烧红那铜柱,我等只能不停地添柴扇风,还要去刷洗粘在柱上的焦皮烂肉,真不如弄个火河瀑布省事。”
另一个听完也抱怨道:“是呀。若有那生前离间亲情者,死后入我们铁树狱,要从背皮插入尖刀,挂在利刃树上。连累我们日日磨刀,时时修树,有些皮开肉裂从树上掉下来,我们还得拿针线缝补,再驮着把他们挂回去。我看,还是前头的大铁球好使。”
第三个又道:“你们这都算好。若有那生前虐待牲畜者,死后入我们牛坑狱,要被无数火牛踩踏,角顶,我们除了养牛,还要钉铁掌,磨牛角,那些踩成劖肉的亡魂隔些时日就得挖出来,不然积多了会陷牛蹄,那我们还得受罚哩。倒不如那火焰战车更便利。”
最后一个力士,边听边对着火焰山的山景一一望去,赞叹道:“还是这火焰山好啊,你们看,它多像一座与日俱新的极品地狱。”其他三个听后同时啐了他一口,十分扫兴地散了。
1.71 阴兵·弓手
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月陀国南大营的军队中有个伙头兵,负责每日给士兵们送饭。他时常能看到有个人影远远跟随他,他胆子很大,便跑去拦住对方,发现那原是个人俑。人俑的手里拿着弓,却没有箭,非常奇怪。伙头兵自认没做亏心事,便大声质问道:“你为何总跟着我?”
那人俑虽没有五官,却从肚子里发出声音,道:“你前世与我是同乡,我们曾在一处当兵。后来我在敌国被射伤,你却丢下我独自逃生了。我流落在野地,最终疮伤溃烂而死。我心有不甘,不肯投胎,阎王便让我当了个阴兵。我是来找你偿命的。”
伙头兵奇道:“那你为何不杀我?”陶俑举起弓,道:“这弓只射阴箭。你此生还算正直,我找不到箭来射你。所以只能徘徊于此。”伙头兵听完,问能否帮他,陶俑生气道:“本来就是你的错,该由你来偿还,怎么说是帮我?只要你能为我磕一万个头,每次磕头都念一遍佛号,我便能超生了。”
伙头兵见他如此态度,愤怒道:“你在敌国中箭,不是我射的;你没躲过箭,不是我推的。若论救你,那叫重义,若论不救你,也是合情合理,你怎么反来怪我?”言罢,伙头兵举起饭桶的盖板,就将陶俑砸了个稀巴烂。那陶俑碎裂开来后,化成风沙飘散了。
咦,连鬼也怕恶人哩。做人做事当然要反省自身,以善良为本,以巧便为门。但也需提防,别让人利用了好心,说不定他还要反过来怪你哩。
1.72 阴兵·火牛
登高堂,着新鲜,一朝报应生死变。
牛首阿旁岂为虚?人心善恶方寸间。
净乐国有个大官,位及光禄勋。这人不信鬼神,做事毒辣,为爬上高位,害死了许多人。迟暮时,他因一场风寒,重病不起。这日昏睡间,他做了一梦:熊熊烈火中,走出两个牛首妖怪,他们如人直立,身披铠甲,说要拿大官去阴曹地府对案,让他赶紧交代后事。
大官惊坐而起,想到平生恶事,害怕不已。他急忙唤来家人,命他们请和尚道士来家中打醮作法。他还将自己所攒财富,全都散了出去,施粥舍米,救济贫苦;又捐了五座寺庙,镀了二十座金身。一段时间里,整座城,都因为他而热闹非常,街头巷尾全是称颂他的声音。
某日夜里,大官又做了一梦:牛首妖怪们手执文书,来勾他的魂魄。
大官反抗道:“我这些时日做了许多善事,不说长命百岁,至少该将功折罪了!”一个牛怪解释道:“你的确做了不少好事,但你诬告忠良贤臣,诈害同僚下属,盘剥农民佃户,抢掳人口财货。如今阎王要你下去对案,你就必须下去。”另一个牛怪嗤笑道:“善是善,恶是恶。你这贪官,今番坐定是死了。”
言罢,二人就用铁链锁了大官的生魂,拖着他走入烈焰中,往地府去了。是夜,大官便眦目咧嘴,滑脱不禁,卒于榻上。
1.73 阴兵·焦尸
万事随心莫苦求,害人人害几时休。
若说歹毒无报应,自有炼狱在九幽。
净乐国有个大官,世代簪缨,他的父亲更是位及光禄勋,家族风光无两。这年,他的父亲病故,没多久,他也突然暴亡了。
他的魂魄迷迷瞪瞪来到了地狱之中,看到了许多可怕景象。最后他在一扇巨大的石门前停下,往里望去,看见许多焦尸,他们被火焰炙烤得身体干瘪,面目全非,正戴着枷锁跪在一起。突然其中一个焦尸看见他,艰难地爬起来,冲着他大喊道:“子荣,我是你爹呀!”
子荣是大官的乳名,听见这焦尸如此唤他,便信了半分,大官赶紧问:“爹,我给您做了度亡道场,您如何在这?”那焦尸道:“没用。生前做的善事,来生才能兑成福报。但做得孽,现在就得还清。太多人因我而死,阎王把我罚到无间地狱里,日日受业火焚烧!儿啊,你千万莫学我。”
言罢,他又从焦尸中叫出来其他五个,分别是大官的祖父,曾祖父,曾曾祖父……他们六个围着大官反复叮嘱。不多久,一阵阴风刮来,石门骤然闭合。大官在阳间苏醒过来。此后,他也收敛了一阵子,终究过不惯那清贫艰难的日子,他告诉自己那是个梦,又重新回到了原本奢靡的生活。
1.74 阴兵·黑脸鬼
白驹忽而已,去来何依依。
事往如流水,魂梦委尘泥。
黑脸鬼是枉死城的鬼差,与勾魂使不同,他们主要负责守卫枉死城。他们能在刀上焚起业火,将亡魂烧成灰烬,所以他们身上总是黑黢黢的。
这日,有两个黑脸鬼在城门前戍守,有个亡魂企图混出城去,被抓了个正着。一个黑脸鬼燃起刀刃就要斩灭那亡魂。亡魂赶紧求饶道:“两位大哥若能放我还阳,我就烧十库纸金锭作为报答。”另一个黑脸鬼拦住了前者,对亡魂道:“那不如我们打个赌赛。若是你赢了,放你回去。若是你输了,就别怨我们。”亡魂问:“赌什么?”黑脸鬼答:“就赌,今日排队入城的人,是不是都如你一般想还阳。若有半数,就算你赢了。”言罢,他递了纸笔过去,让亡魂在城门前,把新死者的姓名,以及生前执念都记下来。
待要闭城时,亡魂找到黑脸鬼,激动道:“我赢了!我赢了!”鬼差把名单交于城门使对比,发现数量和名姓都能对上,还补充了许多亡魂没有交代的内情。城门使十分满意,很欣赏亡魂,给了它不少好处,道:“今日城门已闭,你明日再来吧。”
一连数月,亡魂天天都来,黑脸鬼每次都和他打起了同样的赌赛。后来,亡魂不再吵着还阳了,他在城门使手下当了主簿,放下了阳世的执念。 咦,生活究竟是该往前看,还是该执着地贯彻目标呢?或许没有完全正确的解答,重要的是,自己心甘情愿地决定这样做。
1.75 焰蝠
炎炎烈烈飞天燎,威威赫赫扑地绕。
生生化化皆因火,冲破关窍是雄豪。
火焰山有不少仙洞,可大多数洞里,都淌着流火,既不适合居住,也不适合修炼。要在山中寻得清凉的洞府,十分不易。其时,山中的小蝠妖们都极善飞腾,总能在悬崖绝壁上找到舒适洞穴。
于是,大妖怪们就以他们为踪迹,跟随他们寻到洞穴,继而霸占洞穴自己来住。小蝠妖们的洞穴屡屡被占,盛怒之下,它们索性搬去了丹灶谷中居住。
那个地界,崖边是垂天的流焰瀑布,地面是奔流的热浆火河。妖怪们都不愿往那处去,大家都劝他们赶紧换地方。
小蝠妖们对这些建议置之不理,答道:“舒适的领域我们抢不过你们,所以特选了这处极凶极险的地方。这次修行,我们要么生,要么死,再也不想过受人欺负的日子了!”
所幸,这股子气性终助小蝠妖们修炼有成。流焰虽烫伤了他们许多次,也铸就了那披着火霞的皮肤,为了闪躲飞溅的热浆,也练就了那迅捷的身手。
咦,世上本无固定的道路,若许多人走同一条道,许是它更平坦更容易。另辟蹊径必定要面对许多苦楚磨折,质疑嘲笑,若能悉数克服,那便是可以独享的收获哩。
1.76 牛侍长
罗衣行火阵,金刀守翠门。
半身俗世里,枯荣皆眼尘。
历来,想寻铁扇仙求雨的人,总会供上一些花红表里。作为御前带刀侍卫的牛侍长,专司盘收交来的贡品。
贡品的好坏,关系到山中群妖们这年的受用,所以,他总思如何能让贡品里多有些自己喜好的东西。一日,他靠在门槛上唉声叹气,发现自己鼻子喷出来的烟,特别像自己最爱吃的鸡,便立刻有了计策。
他告诉所有上贡的人,每日酉初之时,火焰山冒出的烟雾像什么,就是贡品要交什么。大家真的以为这是铁扇仙给的预兆,便不顾生活艰苦,每次都按照烟雾的形状,老实进贡。牛侍长收到了许多自己想要的各种物件,生活非常幸福。可时间一久,民怨四起,大家纷纷对铁扇仙的雨表示不满。
这日,铁扇公主受天庭之邀要去听老君说法,将有些时日无法回来,自然也无法下雨。牛侍长赶紧跪到公主面前讨起饶来,原来公主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贡品,每到春耕夏种的时节,自会为周边的村民施法。贡品之说,全属乌有。
铁扇公主并没有责罚牛侍长,只是命令他赶紧将东西退回去,并向村民解释清楚。可村民都不肯收,反倒又推给牛侍长,让他劝诫铁扇仙多下些雨来。最终,牛侍长夹在村民和铁扇公主中间两头挨骂,里外不是人。
1.77 牛校卫
体壮技精妙,盾厚持枪矛。
心如烈火热,多情却被恼。
故事发生在三百年前,那时大力王尚在天庭未归,红孩儿正于南海修行,火焰山一片安宁。
某日,璧水金睛兽从众校卫中提拔了个校卫长。由于事务繁杂,校卫长便搬去了罗刹宫的宿直间居住。
校卫长分到的是西厢房和一侧的耳房,他便把耳房用来坐卧;把厢房用来待客。一日晨起,校卫长发现厢房被人连夜整理过。桌椅被擦得一尘不染,盘中有洗净的瓜果,壶里有新沏的茶水。他惊疑不定,细细盘算,想起了服侍夫人的毛女们,和伺候小姐的狐女们。他又想到,平日里侍卫们总笑他比别个俊刮些,现在升了官,是不是……思绪翻涌起来,校卫长不禁有些飘飘然然。
接连月余,这位“好心姑娘”每夜都来,却始终不肯相见,校卫长终于迫不及待。这夜,他躲在厢房外,守至四更,才闻得有脚步声传来。只是这声音粗重,失了毛女狐女们素日的做派。但校卫长顾不了那些,就在门被推开的瞬间,他已扑到那人身上,将对方一把抱住。怀中的身形结实魁梧,校卫长的胸膛甚至容不下他。对方闷哼了几下,传来牛侍长的声音:“我好整洁,看你屋子总乱糟糟的,值完夜便替你收拾收拾,你不用这般……客气……”
1.78 牛力士
地辟能存凶恶事,天高不负善人心。
恶有业报火销骨,善无人怜天自荫。
火焰山下有个村庄,村民以蒸糕为食,只穿葛布麻衣,生活极贫极苦。村中为了求雨,便规定将年岁超过六十的老人,送去火焰山中给妖怪们当祭品。
许老汉少年时慕道,年老后身体越发硬朗,精神瞿烁,似有长寿之相。可在他六十岁寿辰时,村民们熙熙攘攘给他大力操办了一番,便叫他坐在红布铺就的祭桌上,由后生们抬着,送往山中的石庙里当祭品去了。
许老汉在石庙里关了好几天,他又饿又渴,奄奄一息。就在他快死的时候,石庙的门突然被撞开了,有硕大的身影走进来,一个道:“又是个老货。”另一个道:“还在喘气,我们快去看看。”等他们到了近前,许老汉才看清,来的是两只穿着铠甲的牛精,手里各持一对双锤,吓得他连叫喊都忘记了。
两只妖怪却并没有动粗,他们将一个水囊递给了许老汉,还分了他好些干巴,这才对许老汉道:“从这石庙出去,沿着后头插有竹签的小路一直走,就能寻到官道。从那里往西可到祭赛国,往东可到西凉女国。”
许老汉缓过神来,这才问他们为何不吃了自己。另一个牛精答道:“你们凡人也太小瞧妖怪了,就算要吃人,我们也不吃你这个年纪的呀!我们夫人好几次将老人送回去,结果都被害死了。所以我们现在都是指路,让你们去别处谋生。你吃完了就赶紧动身吧。”
言罢,两个牛精也不搭理许老汉,舞着双锤,继续巡山去了。
1.79 火烈烈
霞举飞升易,修行举步难。
世人迷捷径,祭赛千千万。
祭赛国城外有个烟火观,专收帮闲的破落户子弟,因教他们修道走正途,口碑极好,许多人家都将不争气的子弟送来这里,这个故事便是听某员外说的。
今次讲的这个弟子本叫赵三。他因在勾栏里帮王员外的儿子使钱,被员外告上府衙。官差满城在捉他,烟火观的道士恰巧遇见,便将他收入了观中。
自此,赵三日日跟着师兄们悟道练功,讲经说法,还勤勉地完成师父布置的任务。某日,赵三奉师命下山,在山脚遇见一户外出上香的女眷,其中有个小妾叫媚娘,正被家中太太虐打。赵三出手救下媚娘,又恐她被夫家捉回,便将她带入了观中。
媚娘无处可去,好在师父肯收留,她也拜入观中,做了个女弟子。初时,媚娘因赵三救她一命,她颇为感激,便时时替众人做些缝补浆洗之事。媚娘多次恳求与赵三做道侣,都被拒绝了。
几年后,赵三修炼有成,师父在山中替他举行了升仙仪式,媚娘也被邀请观礼。他们被带到一处淌着火河的山巅上,赵三接下师父传授的符箓,便跳入了火河。媚娘为了能和赵三双修,也在众人的簇拥和祝福下,步入火河。 烟火冉冉升起,他们在炽焰中羽化新生,成了火河使者,将随着火河长生不灭。
1.80 炎赫赫
蒙昧生愚焰,日日复熬煎。
吃尽无间苦,求死不求仙。
相传,黄帝时期有个叫宁封子的陶正,他从神仙处学会了五色烟火法,于是他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有人说他飞升了,有人说他把自己烧死了,没有定论。祭赛国有个烟火观,正是以五色烟火法立派而建,这个故事是听其中某个出逃的道士讲的。
道士的师父是烟火观的观主。某日,他陪师父去市中买酒,在路上遇到个被差役捉捕的逃犯。因观中人口不多,逃犯又有些钱财,他们便将其带回了观中。这逃犯叫赵三,原不过是个替人使钱的浮浪子弟,观中打家劫舍之徒大有人在,赵三与他们朝夕相处,不久,就比原先还坏了十倍。
这日,正该赵三下山劫道,充作日常花销,恰巧有家富户的女眷上香归来,赵三不仅劫了财,还看上了那家的小妾媚娘,将她一同抢上了山。
媚娘被锁观中,不但每日要给他们洗衣做饭,还时时挨打。她恨毒了赵三,却斗不过他,几经凌辱,只能暗自隐忍,等个逃生的机会。
几年后,媚娘忽闻观中要举行升仙仪式,道士负责押着媚娘一同前往。在淌着火河的绝高的山崖上,赵三接受了师父授予的符箓,准备跳入火河登仙,但他非要媚娘陪同。在场的道众,发出癫狂的欢呼声,媚娘十分害怕,但道士仍旧依照师命,把她推下了山崖。
他们的尸首在火河中烫得焦黑,受符箓的吸引,岩浆汩汩钻入他们的头颅里,将其胀大了好几倍。新的躯身在火河里挣扎着站起,面目全非,他们不停地痛苦晃动,最终朝着火河往黑山的深处跑去。推下媚娘让道士看到他们变化的过程,不论烟火观的观主再如何解释这是羽化蜕变,他都不肯信了。
1.81 火灵童子
童子笑,好心肠。童子怒,恶无双。
难对敌,钻山岗。放阴火,背后藏。
古籍载,火灵砂形似丹砂,无毒,强阴健阳,比丹砂更适合炼丹。许多丹家,都想买来制药。可火灵砂乃山精之宝,世人少见,所以有价无市。
却说,有个喜欢研究奇物的人叫成名,穷困潦倒,家里人都看不起他。他知火灵砂是火灵童子体内所结精石,便想以此做空手买卖。他变卖家产,闯入山中,誓要捉到火灵童子才罢。他在山中寻荡多日,一无所获,存身的木棚反不知被谁烧毁了。
成名又气又急,他在烧毁的木棚前,跺脚咒骂。地上突然钻出条红色的大蚯蚓,那蚯蚓半截身子冒在空中,半截身子埋在土里,有张善财童子般稚嫩的孩儿脸。它见成名如此凶恶,竟嘤嘤地哭泣起来。成名又吼叫着吓唬它,想止住精怪的哭声,那孩儿脸又转成愤怒相,钻入土里不见了。
待它消失后,成名才恍然,那是火灵童子。于是他又不停跳来跳去,想把精怪引出来。许是成名太过吵闹,那精怪从斜刺里钻出,朝成名喷出个火球。成名躲闪不及,被火球打中,烫得满地打滚,连衣服也烧没了。 成名知道自己没本事采到火灵砂,大哭起来。火灵童子又笑嘻嘻地钻到成名的身旁。成名一狠,捡起石头,疯狂敲在精怪头上,将其砸得稀烂。
依照此法,成名才到了许多火灵砂,但他从不将此法外传。后来,因他卖得火灵砂越来越多,竟成了远近闻名的采药人。
1.82 行什
堪叹妖猴遇兵凶,离山远走万事空。
祸不单行遭罗网,因果自在大化中。
数百年前,天兵再次烧毁了花果山。得知大圣已死,许多猴子只得忍痛离开,另寻别处修行。念及大圣曾与牛魔王结义,不少猴子便往火焰山去投靠牛魔王。
牛魔王十分痛恨猴子,可这次他却额外开恩,收留了逃难而来的群猴。可火焰山火气蒸人,极贫极苦,还有时常来挑衅的妖魔,猴子们活得很艰难。幸而,土地公待他们极好,送吃送喝,猴子们便倚靠着他过活。
不想,时日不多,猴群却出现了瘟疫。猴子们开始不停地掉毛,皮肤溃烂,背上鼓起又大又黑的脓包,十分可怕。瘟疫极速扩散,许多猴子都病得生不如死。作为猴群的领袖,赤尻马猴下令将染病的猴子扔到了丹灶谷底,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被遗弃的病猴们,天天在谷底咒骂着昔日同伴,就在快病死之时,土地公带着灵丹妙药救起了他们。半旬后,他们的皮肤愈合了;月余,他们背上的脓包破裂,生出一对乌黑的羽翅。土地公细心教导他们如何飞腾,还接受了他们投诚的忠心,将他们纳入麾下,因他们排行第十,便被赐名行什。
行什接到的首件事务,便是清理赤尻马猴的营地。他们毫不留情地杀死了背叛者,只有技高一筹的赤尻马猴侥幸活了下来,但没人知道他逃去了哪里。
1.83 地罗刹
滴溜圆眼睛,身躯血津津。
头戴七宝帽,面掩赤诚心。
地罗刹是海罗刹的后代,他们出生在流亡的路上。因灵蕴不同于故乡,他们都没能长成海罗刹那巨大的身躯。虽是如此,地罗刹们效忠罗刹女的心,却与祖辈们一般。他们谨守铁扇仙定下的戒律,勤修术法,改掉了许多恶习。
民间有许多罗刹极好吃人肉的传说,是以火焰山附近的村庄,总以此为由将老人们送到石庙里当祭品。其实火焰山的罗刹们根本不吃人。非但如此,因其巨大的气力容易伤到凡人,罗刹女还让他们使一种特制的重盾,要求他们多守少攻。但若是把他们逼急了,他们也会使出些喷火的本事。
即便地罗刹已经做了许多改变,但人们看到他可怖的外貌,还是会被吓得惊叫乱逃。其实在地罗刹眼里,那些高喊高叫的凡人,又何尝不恐怖呢?
1.84 海罗刹
山恶人善丑自丑,看你笑我狗咬狗。
亘古英雄不论貌,痴愚不识本源流。
古籍载,西海之外有大罗刹国,海罗刹居其中。他们相貌怪异,与海内者差之甚远。
某年,海边有座庙宇传出有海妖作祟。这庙修在海内罗刹国中。罗刹国的王女奉命调查。她自幼在佛前修习,法力极强,便支走了所有人,要独自降妖。
这夜,王女在佛堂中大声诵经,就见门外突然跪着几个丈高身影,头如肉瘤,歪来斜口,鼻有三孔,眼生额头。王女不曾见过如此丑怪之人,吓得跌坐在地。而门外的几人,也同样指着王女的脸,大喊大叫,撒腿就跑。王女头次被这般对待,十分好奇,赶紧出声挽留他们。
可那几个怪人还是没命地奔跑,王女再次背起佛经,他们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回来。知晓彼此没有敌意后,他们交谈起来,王女这才知道他们是海罗刹。
王女听闻他们想要修行,就收留了他们。为了不吓坏百姓,她给海罗刹制作了黄金宝石面甲,罗刹王又给他们打造了巨大的盾牌,让他们做了王女的侍卫。
百年后,罗刹国灭,海罗刹护送王女东逃,一路历尽辛酸苦磨,才在火焰山落脚。为了更好的保护王女,他们甚至学会了吞火的技能,青色的皮肤变得赤红。他们如今住在火河里,在火焰山中翻波掀浪,喷吐流焰。即便罗刹女早已韶华不再,但她知道,守在她宫外的最忠诚的侍卫,并不在意她的美貌。
1.85 火长老
嵯峨独角冠,素洁青衫影。
灵犀报君恩,愿君寿长欣。
传说,堕和罗国好养犀牛。一次国王狩猎,射中了头怀孕的母犀。母犀临死前,娩下一子,国王甚觉有趣,便将它养在了上林苑中。
幼犀深记杀母之仇,十分惧怕宫廷里的人,一见到他们,幼犀就吓得四处乱窜。宫中众人便故意拿着鞭子追赶它,撵着它到处跑。
直至幼犀的角,长得又尖又锐,它才乘着宫人来追它时,用角将其胸腔顶穿,为母报仇。国王得知此事,便招来屠夫要杀掉堕罗犀。屠夫十分怜悯它,便以狗血淋在堕罗犀身上,伪装成宰杀,将其带离了皇宫。屠夫将幼犀藏在自家的犀牛群中,用珍贵的麦子喂养它,他们一起生活了很久。
某夜,屠夫做了一梦,梦里堕罗犀道:“我今生本有仙缘,可以成妖。但你有恩于我,我不可不报。明日你阳寿将尽,我便把我的寿命让渡给你。我会把犀角留在你的桌上,等你断气后,让你的妻子将犀角点燃,若它能全部烧完,你就可以活过来。”
次日,屠夫起床,见桌上果然有支犀角,而堕罗犀已然不见。他叫来妻子,交代好后事,便咽气了。屠夫的妻子点燃犀角,足足烧了四十九天才彻底燃尽,屠夫果真重返阳世。可自那之后,他生出了长长的犀角,皮肤也变成了青色。待他妻子去世时,他还年轻挺拔。后来,他拜了罗刹国的王女为师,大家都称他火长老。
1.86 牯都督
老牯戟枪尖,业火焚两肩。
渡人过阴阳,劳碌尘世间。
昔年,有个少年躲在邻家库房中玩火,不小心引燃了库房里的物件,他害怕责罚,想要靠自己灭火,结果火势越烧越大,不但烧毁了整间库房,也将他烧死在了火海中。
他死后留下了极大祸患。邻家找他的父母赔物件,他的父母找邻家赔儿子。双方争来吵去,直到他的头七那日,还没吵出个结论。设飨都不安宁,牛头马面便不肯去送煞,牯都督见手下都不去,只好自己陪少年走一遭。
二人刚到他家门口,就听到院里传来他父母与邻家的争吵声,推门进去,就见少年的父母道:“我儿子烧死在你家的仓库里,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他撞见才被杀掉灭了口!”邻居道:“我家库房里放的都是值钱货,肯定是你儿子动了贼心,进库房偷盗,结果引发火灾,必然是你们赔我们。”
两家人吵闹不休,最终竟打了起来。牯都督问少年:“你可想过会有今日?”少年十分后悔,流泪不已,牯都督于心不忍,道:“也罢也罢,今日是你头七,闹成此样也太无礼了。”于是他肩头火起,烧出一股烈焰,持戟一下劈裂院中的一棵老树,将其烧得焦黑。众人这才想起今日是头七,急急忙忙都跑出了院子……
1.87 鹰天兵
凡仙都混然,命中各有难。
千生犹懵懂,万死仍不甘。
有三个人,同日而死,亡魂相会于阴曹地府。
他们在判官前跪好,判官指定一魂,道:“你生前做贼,抢夺伤人,欺凌良善,如今判你入刀山狱,偿还罪愆。”那人哭嚎道:“我家中烧了十库金银,判官大人若肯留情,这些金银都是您的。”判官不为所动,一拂袖,让阴兵带他下去了。
判官指定第二个亡魂,道:“你再世为人。”亡魂嚷道:“我此生勤修佛法,做了许多善事,不曾伤生害命,为何还要入轮回受苦?”判官道:“人生一世,草木一春。能再世为人已属优待,难不成你想做畜生?”亡魂不乐意,道:“做人太苦了,我修佛可是为了脱离沉沦。”判官冷哼道:“今日恰好地藏菩萨不在,沉不沉沦可由不得你了。”一拂袖,让阴兵带他下去了。
判官指定最后一个亡魂,道:“你生前炼丹,造孽害命,夺人内丹,如今判你入血池狱,洗清罪孽,才可轮回。”一拂袖,正要让阴兵带他下去,却见个身披金甲的天将,闪身入殿,将军令扔在案上,道:“他以通玄了道,这是天庭召令,如今元帅府让我来接引他,入仙箓,做天兵。”语毕,那亡魂振奋不已,急忙跟着天将走了。
1.88 犬天兵
明盔配亮甲,金戈覆雕花。
造化玄功妙,涤荡入烟霞。
却说,在阴曹脱难的亡魂,初登天界,心怀激荡。他随天将穿巷过廊,步入武库。天将道:“此为楮白甲,皆为极品,凡间难有。”遂取一套,替他捧定,又转到三曹处,却不入正殿,只往偏殿的一处小吏前,取张契据,令其签字画押。
小吏在旁,漠然叮嘱:“签此契书,日后只可在天庭效力,永不入轮回矣。”那亡魂四下里观望,一个个玉簪朱履,一殿殿金碧辉煌,立时画了押。
天将带着亡魂又往兜率宫去。亦不入正殿,转过回廊,来到后方极大的塔楼前。那楼顶上冒出滚滚乌烟,正有许多兵将,手捧盔甲,正候入殿。
待亡魂入内,只觉热浪灼烧。无数炉灶齐燃猛火,有一巨釜悬吊其上,正融着些铜汁铁水。一个执扇的道童迎上来,笑道:“天兵天兵,我说你听。肉身既殒,魂附钢金。恶战沙场,临危履冰。道消功散,三思慎行。”
语毕,那童子便把亡魂推入模子中,摆好盔甲部件。那亡魂犹自懵懂,就见头上巨釜一斜,滚沸的浆水浇落,塔楼中回荡起他嘹亮的哀嚎。
1.89 豺天兵
猛将如雷云,随电降尘凡。
输赢两争持,苦命不苦难。
却说,那亡魂熔炼了盔甲之躯未及数日,便听闻玉帝大恼,调十万天兵下界降妖。天将恐他兵器操练不熟,给了他一柄铁弓,让他躲在后方射箭。
他随众下降凡尘,就见旌旗飞彩,戈戟生辉,十八架天罗地网遮蔽了山场,满天庭星宿武将围困了四方。李天王调四大天王与二十八宿出师来斗,那魔王调四健将与七十二洞妖王列阵来迎。一时间,只杀得扬砂走石乾坤黑,播土飞尘宇宙昏。
这新征的天兵未战片时,被场中一道神力振飞开去,醒时已在兜率宫廊后的塔楼前。两个道人抬着他,进到楼里。道童笑着迎来:“幸好你这盔甲未烂,否则就治不好了。”童子边说边将他推入模中,摆好盔甲部件,滚沸的浆水再次浇落。
待他淬水而出,一道法力乍起,他竟随着雷电再次落回了战阵里。
新兵站在场上,晕眩疼痛未定,不知天上哪位神仙,又砸下一个法器,金波荡漾,他再醒来时又在兜率宫的塔楼之前……
此后,他被火烧过,被水淹过,被雷劈过,幸而次次都得了个全尸,次次经铜汁铁水浇铸,又重返战阵。
难忍难忍!他绰起地上的兵器,终是下了决心,不能只有自己受苦,反抗天庭就该是绝路。
1.90 天将
授箓定长生,钢铁铸躯身。
离恨不离苦,轮回又归真。
话接前文,自亡魂成为天兵已然千年,他亦历尽淘选,成了天将。虽升了职,他却迷惘无措。原来生前未得道,做了天兵后,他能晋升的顶点便是天将。有许多前任天将,为了改变这宿命,逃脱下界,又被追杀毙命,从此魂消梦殒,再无机会。
这次,听闻花果山有异动,天庭再调天兵下界,因他差了一员部下,便领了召令去阴曹地府挑个亡魂。
他走至判官身侧,看见三个跪着的亡魂,他将其中那个修道的亡魂带出幽冥,那亡魂看他盔甲晃亮,刀锋透寒,一块精铁做的大盾,雕着华丽纹样,心怀激荡。天将停下脚步,失言问道:“若你今日随我去,日后再无投胎轮回的机会,做神仙也只能到我这官职,你可还愿意去?”
那亡魂回道:“愿意愿意,我也不知再入轮回可有别的机缘,指不定再轮回千万次,只是过得更惨了。”天将知他定不会回转心意,只得带着他朝天去了。
二、头目
2.1 牯护院
赫赫扬扬,身高过丈。腰悬甲沉,手持戟长。
其神凶恶,其目呆光。若愚若智,糊涂模样。
山门使,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牯护院在这个差事上呆了百余年,从没升迁过。但他对此事从无抱怨,只因他十分敬慕大王,而大王又常常赏赐他丹药,他便十分满足。他将丹药供奉在一个金漆的花梨木匣儿里,匣内垫着锦绒的衬布。每次服药,还会净手漱口,烧高香,敬天地。山中实则有许多小妖都得过大王赏的丹药,但全然不如牯护院般谨小慎微。
一日,有小妖问牯护院道:“你每日守山这般劳累,如何还能龙精虎猛?”牯护院诚实道:“俺是因为服了大王的丹药,这才觉得气力不竭,你们也可多服些,便如我一般了。”那小妖道:“我们也吃过,但大家都觉得没效果,这才疑惑为何你的这般有效。该不会是大王给你的,比给我们的好吧?”那护院惊讶道:“都是由护法一同发放的,怎还能分得出个你我?”那小妖仍是不信,非要与牯护院换上几颗丹药才罢。互换丹药后,小妖仍觉无效,而牯护院依然龙精虎猛。
咦,人人都说这就是:“傻人有傻福。”但这或许并非不够聪明带来的补偿,而是痴狂的崇仰,为那护院带来的力量。
2.2 广智
意气出毒谋,惹祸终自受。
天道虽不言,善恶必追究。
广智幼时并非和尚,而是只极想做人的小狼妖。
他经常化形去镇上玩耍,却总被人们识破,受人追打。他向其他小妖询问缘由,众妖都道:“你虽变得像人,却没有人味,自然会被认出。你若想学做人,就该去人堆里待着,与人相处,学习他们的礼仪和习惯。”他深以为然,跑去求大王成全。他的大王凌虚子与山中的黑熊精十分相熟,黑熊精就将其化作一个小和尚,荐给了一同论禅的金池长老做个弟子。
初时,庙里一众和尚都不喜欢他,时常戏弄他做耍。而他总是讷讷的,上当受骗。老和尚便给他取了法号叫广智,希望他机智敏锐,不再受同门欺负。在老和尚的关照教导下,广智真就学会了读书写字,清规戒律,慢慢融入了和尚之中。
某日,庙中来了师徒二人,一个是白面的胖和尚,一个是雷公嘴的毛和尚。他们带来了一件锦襕袈裟,是老和尚从未见过的异宝。老和尚一心一意地想要,广智想报答老和尚的恩情,就仔细替他谋算起来。
广智从未料到,只因自己的一念之差,红色的火浪,吞噬了他熟悉的整个禅院。其后,老和尚自戕,凌虚子死在了金箍棒下,连黑熊精也受降去了南海。他深觉自己连累了许多人,认定自己做人实乃惨败,便弃了和尚的身份,重回山中,照着老和尚教的佛法,好生悔悟去了。
在山中修炼的日子里,他仿照那夜所见漫山遍野的火浪,炼就了一门新兵器,名为“赤潮”。即使许多年过去,他仍能听到山中传来的呼唤:广智,广智!这究竟是谁,在不住地呼唤他?
2.3 广谋
佛口蛇心真似毒,两面三刀还反复。
哪得丹心向明月,空听禅机夜虚度。
广谋与他师兄广智不同,他自幼的心愿,是做个历代持名的大妖王。
可事与愿违,因凌虚子将爱徒送去观音禅院做了和尚,白花蛇精十分忧心,他忌怕这是凌虚子拉拢黑熊精的手段,就命令广谋也出家为僧了。
临行前,白花蛇精告诫广谋,绝不可落于人后,尤其是广智。可不论广谋如何努力,金池长老总不如像喜欢广智般喜欢他,哪怕他学得更快,练得更多,也无济于事。广谋认为此乃非战之罪,皆因大王照猫画虎,这才连累自己受人厌弃。他时常安慰自己,他是要回山中做妖怪的,才不在乎这些。
广谋忆起当年,老和尚常教导他:“你行事太绝,事事都应留个有余不尽的意思。”可那日见到锦襕袈裟,老和尚一心想要,竟彻底忘了此话。他嘤嘤哭到半夜,广谋早就看出,他动了杀人夺宝的念想。众人俱是小心避开,唯有耿直的广智说了出来。
广谋心中无名恼火,索性计中生计。老和尚与那师徒二人饮茶时,他就看出,那猴子的双眼中,戾气难驯,定是个有仇必报的,就依着广智的主意,推波助澜,出了个赶尽杀绝,不留余地的计谋。那老东西果真高兴起来,头次欣赏起广谋的才华。
献完计策,广谋料准此夜大祸将至,使股旋风,躲入山后竹林去了。果然,那晚发起大火,非但没有烧死取经僧,反把个禅院烧没了。
咦,世上果有此等小人,引得高士入局,败在他的一条歪计之下,或许就是世人常说的借刀杀人罢。
2.4 波里个浪
皮肤窊皱皱,吹气臊腥腥。
股长跳高云,偏爱钻泥泞。
哈咇国有个小城,每至拂晓,城门外常聚起夜集。这本是货郎们等待入城时以物易物,置换货品所为,但因价格便宜,不少百姓也来参加,慢慢便在城中有了名气。
数月前,夜集来了个古怪的卖油翁,穿一领青不青,白不白的褂子,瞪一双铜钟般的眼睛,说话声大如锣,张嘴腥臭难当。偏他话多,生性聒噪,大家都不想结交他。可他卖的油清澈见底,细腻柔滑,只需极少的香粉就能换得一大葫芦,所以摊前总围满了人。
这日,有个游方的小道士途经此处,也想瞧瞧夜集的热闹,便跟着乡民秉烛夜游。起先他逛得很尽兴,直至到了那卖油翁的摊前,一股绿气荡荡悠悠,自他的身上飘散而出。那小道士知他是个妖怪,随即念起灵官咒驱邪消灾,那卖油翁不消挣扎,迅速现出原形,乃是个绿皮大青蛙。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随手捡起扁担铁钎就要打它。那青蛙双腿一蹬,蹿起有树高,远远往山里逃去。众人结队去追,寻至一片洼地。却见许多小蛤蟆,从彼此身上剔下黏液,盛到个大桶里,接着给自己扑上香粉,彼此闻闻抱抱,玩得不亦乐乎。大家悄悄潜过去,往那桶里一看,里头所盛的粘液晶莹透亮,正和他们平日买的油一般无二。见此,人们哪还有气力打妖怪,只顾蹲在一旁呕吐,让妖怪都跑了。
2.5 浪里个波
鼓腹出奇能,呱鸣引雷震。
呼风不需龙,浅水有蛙声。
话接前文,途经哈咇国的游方道士,自从撞见了蛙精,便以捉妖为己任,四处寻访他们的踪迹。
这日,他行至一处河谷,听到有蛙鸣作响,伴生电光。那道士欣喜不已,急急来到河边立下法坛,要降服此妖。他先是点了香烛,做了祝祷,随后摘了道冠,披散头发,以朱砂画下三道灵符,抽出宝剑,唧唧哝哝念起咒文。
只听他大吼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就见宝剑一晃,他挑起一张灵符,甩向空中,果就燃起一团火光,倏忽而灭。那河中的蛙精见这般动静,一蹦而出。原来这是只黄皮大蛙,穿一领青不青,蓝不蓝的布衣裳,与前次竟有些不同。
道士见蛙精蹦来,急急挑起第二张符,倏忽焚起,就见风起云涌。待第三张符火起之时,乌云中劈下一阵惊雷。道士与蛙精俱吓了一跳,各自捂头。待响声过去,二者抬头观看,只见劈毁了几棵树,而天上,风云已然散了。
道士一怔,赶紧举笔,打算再画三道灵符。那蛙精不急不慢,拍拍肚皮,天色不动,但应它的敲击,空中落下十数道金光,每一道都落在道士身侧。
道士翻翻滚滚,难堪避开,那蛙精又张了张嘴,吐出一群带电的小活师。不论道士如何闪躲,它们都紧追不放,道士只好落荒而逃。
咦,凡举世立业,常以行事做派的绚烂华丽程度,来判断实力,倒也有几分道理。
2.6 地狼
月黑风高夜,恩仇相报时。
善怪犹可近,恶人不可亲。
昔年,有个将军的儿子,在营中作团练使。他性格残暴无情,兵士都很惧怕他,但碍于将军的情面,敢怒不敢言。
团练使喜欢打猎,养了条细犬。一日,他与几位教头外出游猎,一无所获,很是丢脸。他将责任推到细犬身上,命人将其活活打死了。
打死细犬的几个兵士心有不安,营房后面有片野地,多灵芝,他们便将犬尸埋在那里,夜里过去诵经。
一日夜里,团练使听到营房外有犬吠之声,叫人出去查看,声音立止,待人重新睡下,则吠声又起。反复数次,团练使暴躁难禁,亲去查看,只觉声音从地下传出,便命人刨开土面细查。
待土出石露,就见那细犬从地下跃出,宛如活时,只是身上长了些细小的触须。团练使非常高兴,以为得了稀奇之物,便招细犬过来。那犬见主人呼唤,十分欢喜,冲跳而来。可它头上有对木芝硬如盘角,一扑入怀,就将团练使的胸骨顶裂,团练使当场气绝。
众人见状,忙着呼叫医官,一时喧嚷慌乱,竟无人去捉那细犬。后面无论如何找寻,再没发现它的踪迹。
2.7 沙国王父子
聪明老子糊涂儿,一个算计两个呆。
阵上父子谈何情,相父逞奸跑得快。
斯哈哩国曾经有三位王子。
大王子最受国王宠爱,其人英姿飒爽,在蝜蝂之乱中,屡建奇功,被封为英武将军。可他却忽染癔症,七情不全,六亲难认,如今只能幽居不出。
沙国王疚心疾首,幸而,他还剩两个儿子。
三王子最受国王信重,饱读诗书,喜爱佛法,文武兼备。可他在国王斩杀了一批大臣后,诀别而去。
沙国王怒气填胸,幸而,他还剩一个儿子。
二王子天生神力,可惜有些憨傻,不似大哥那么能打,没有三弟那么有谋。三个儿子中,国王最不喜他。可陪国王最久的,却偏是他。
黄风大圣得了神物,再次归来。沙国王遂率残余国民,归其麾下,以图复兴。黄风大圣见二王子颇有几分蛮勇,山中又正是用人之际,便收留了他们。
不过,黄风大圣手下还有位虎先锋,极好吃鼠,每日都要啖下几只才觉饱足。好在二王子的大锤使得凶悍,倒能稍稍令他忌惮。
二王子为国王做了许多牺牲,可不论局势多惨烈,多艰难,沙国王到哪都要带上大王子,派人寻找三王子,也不知二王子心里到底是何样的心情。
2.8 沙大郎
无毛力更强,秃皮腰板壮。
疯魔藏山底,阴沟作大王。
黄毛貂鼠平定了蝜蝂之灾,国王十分敬重他,将其奉为了国师,不论朝政大事,民生细务,必先征其意见,听其看法。
在国师的提议下,国王颁布了“敬鼠令“,十里八乡的老鼠精怪,纷纷往城内迁徙。
大王子因阵前有功,被封为英武将军,却被一个妖怪抢了风采,十分不甘。三王子也不满妖怪当政,两人联手在朝中闹了数次风波,却仍未动摇国王对国师的信任,三王子最终负气出走。
这日,正逢国师诞辰,举国上下都在供奉他的雕像,连国王也亲临护国寺,为其添香祝祷。大王子愤懑难忍,当众掀了香案。
国王一怒之下,将大王子下了监牢。国师却不生气,反替英武将军说了许多好话。大王子得知国师求情,更认为他是个城府极深的邪魔,成日在监牢里咒骂不止。国王得知此事,深觉儿子放浪狷介,应严加管教,便下令一日三餐只可送至牢门前,不许任何人探视。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日,饭食迟迟没能送来,大王子正是惊疑,却听锁钥一响,牢门居然开了。
他等了片时,未见有人进来,就自己走了出去。可他万万没想到,那外头往来穿梭的侍卫,大臣,没有一个人模人样,俱是些穿着衣袍的老鼠。
大王子以为国师带着鼠妖篡了皇位,心下惊惶不已,一路横冲直撞,闯入父亲的金殿——
一只矮矬的老鼠,以其父之声,叫唤了他两句。这必是假扮的!大王子一把夺过侍卫的刀,劈向国王。
刀被国王近旁一只手持巨锤的鼠妖架住,两个斗在一处,殿前乱成一团。打斗间隙,大王子无意瞥了一眼王座旁的铜镜,镜中哪有什么英武将军,乃是一只肥硕无匹的老鼠!
2.9 石母
事有机缘刚凑巧,命若蹭蹬总归空。
莫以本事论英雄,且看眼前造化功。
昔年,黄风岭曾有两位山神。他们受一位高人相助,得了一颗大妖怪的内丹。
他们分而食之,得了大法力,自此有了人心人形。为报答高人的恩情,他们主动为其塑造山场起来。
山中的土地没能分到这好处,便十分羡慕山神的机缘,得知他们可以任意化生山中的石精,便一直谋划着想夺过来。
但他却不知,化生石精,需要消耗许多灵蕴。山神们一直是从自己的体内,分出灵蕴来,才孕育了出石精们,搬山造石,栽种花草。
土地却每日惹是生非,企图夺他们的道行与修为。这日,山中化生了个巨大的石精,众石精都拜他为先锋。那土地还是不知死活,寻衅滋事。被石先锋又打又砸,直至捶进了土里,还在骂骂咧咧。
咦,为人为事若要往坏处里去,多半无人拦着,但若要往好处去,却总有些人想方设法制造些困境,想拦住你哩。
2.10 虎伥
刀客竟何去,回首泪潸然。
狂风扫碛北,凄凄复单单。
草访村舍空,尘迎恶鬼还。
谁知莲心苦,梨儿腹内酸。
昔年,江湖中有个刀客,为娶心爱的女子,弃了旧业。未想,城中受黄风吹过,妻子染疾下世,儿子也生起病来。
男人听闻山里有个菩萨能治风疾,就携子寻到了黄风岭。他们借住在定风庄内,孩子养病,男人则去寻找菩萨的踪迹。
一日,男人路过村外一口枯井,听到有虎啸之声传来。他下井一看,竟别有洞天——
有头受伤的猛虎在那井底修行,猛虎告诉男人,他原是山中虎神,村中的大巫们也受他庇佑,谷中还有村民为自己修建的寺庙。他说那刮起黄风的妖怪偷袭了她,占去了他的寺庙,这才落难到此。
男人将信将疑,经过一番查访,大巫与寺庙之事,果都应证了,便带着儿子来给虎神瞧病。
虎神用个怪模样的葫芦灌满水,喂给孩子喝。说来也奇,自喝了葫芦内的水,孩子好了大半,又能活蹦乱跳了。虎神嘱咐男人,他被邪风伤了元气,若能吃些活人,恢复神通,定能停下风沙,根治孩子的风疾。
男人极不情愿,但见儿子精神渐好,又能在村边游玩,还交了不少朋友,真就狠下心来,诱人入井,为虎神疗伤。时间一久,村民渐渐发觉了异样。待男人回到村中时,儿子已被激愤的村民打死了。
男人悔恨不迭,拔出封了多年的刀,将村民一一斩杀,这才踏着一条血路,迷失在了茫茫风沙里。
2.11 百目真人
怪人背生囊,一杆血灵杖。
颠颠还跳跳,百目透红光。
黄花观来过一个怪人。
他自称在灵台方寸山学过艺,只要魔君交出那东西,立时归降,便放他一马。魔君遣虫总兵,将这怪人制服,照例放入洞中虫卵内育化。未料,几日后小妖来报,卵被破开,人已逃了。魔君听罢,嘿然一笑。
自破卵而出,怪人背上生了一颗肉团,团上还有许多眼睛,十分骇人。怪人不以为意,继续云游修炼。
他途经一座荒山,山中盗匪横行,山下村民贫苦不堪。他就地住下,求风求雨,洗青荒山,栽种榆柳,遍植松冉。
经他一番整治,荒山连年风调雨顺,许多流民前来定居,山下人丁也日益旺盛起来。可那山中盗匪无心安居,见山青了,只顾砍伐,见人多了,只顾打劫。他又化作得道高僧,去盗匪窝中讲经诵佛,日日不辍,最后连那帮山匪也弃恶从善,在山下安居乐业起来。
过了数年,怪人忽至村中,绰起一根法杖,立在村口。那杖头发出幽幽红光,众生被红光一照,只如着魔般,互相撕咬残杀起来。
霎时间,山下血流成河,宛如地狱现世。
他驼背上的肉团倏忽张开无数眼睛,将周遭的血气精魂缓缓吸入其中。不多时,那肉团便胀大了一圈,直到再也吸不动了,那眼睛才缓缓闭上。
怪人苏醒过来,拔出法杖,又寻下一座荒山去了。
2.12 疯虎
黄风邪入境,兄弟乱阋墙。
父仇不得报,井底落平阳。
咆哮透山岗,装样软心肠。
行事总半道,志丧命也丧。
某年某日,虎弟正于井底练啸聚神功,忽见井口有人攀藤而下。见那人有几分胆色,虎弟没急着扑食他,反打探起他到此的缘由来。
原来这人要寻菩萨为儿子治风疾,可菩萨未找见,儿子反病得要死了。
听此一说,虎弟心下有了计较,他将兄长的事迹安在自己身上,说服了男人将儿子带来给他瞧病。
初见时,那孩子面色惨白,浑身绵软,只能由男人使一根火麻绳将其缚在身前,才能安稳下到井底。
虎弟仔细一看,这孩子果被三昧神风吹乱了精气神魂,若不停下风沙,神医也治不好他。
虎弟想起兄长曾给过自己一个宝贝葫芦,只要饮过葫芦中的酒水,就能壮人气力,或许能凭此保这孩子一命。
待孩子饮下虎弟喂的水,他有了些精神,能开口说话了。他虽是久病之身,却十分有礼,得了帮助,连声称谢,对虎弟崇慕不已,虎弟十分快意。
他叮嘱父子俩,每日必须来此饮一口葫芦中的水。数次之后,孩子越发好了,他不仅能在村中玩闹,还结交了好些朋友。每次来喝葫芦,孩子都围着虎弟“虎神虎神“地叫他,将自己新得的吃食、玩具和见闻逐一分享给虎弟。
虎弟原对父子俩有些提防,但见这男人也算重情重义,便将葫芦给了孩子,让他贴身带着,只用葫芦喝水,孩子的病又好了几分。
忽有一日,他二人都不再来了。虎弟很少在岭中出没,一连等了数日,他终想弄清楚究竟,就往村中寻去。
入村一瞧,只见血流满地,村民们都被斩杀了。村头有口薄皮棺材,孩子的尸首就在里头,胸前还挂着葫芦。细看那伤痕,不难猜出孩子是被乱棍打死的。
虎弟扛着棺木回到了井底。每日都在棺木前练功,他总想着,再等等罢,等我足够强大,定会替你停下那该死的风沙……
2.13 虎先锋父亲
啸聚夯气力,化石又奇袭。
赤胆忠良将,簪缨老剥皮。
师徒三众上前,不上半日,果逢一座高山。说起来,十分险峻。正看那山,忽闻得一阵旋风大作。只见那山坡下,剪尾跑蹄,跳出一只斑斓猛虎,喊道:“吾当不是别人,乃是黄风大圣部下的前路先锋。今奉大王严命,在山巡逻,要拿几个凡夫去做案酒。”
那妖精急近步,丢一个架子,望八戒劈脸来抓。那行者掣了铁棒,喝声教:“拿了!”
此时八戒抖擞精神,那怪败下阵去。那怪慌了手脚,使个“金蝉脱壳计”,剥下皮来,苫盖在那卧虎石上,脱真身,化一阵狂风,径回路口。路口上那师父正念《多心经》,被他一把拿住,驾长风摄将去了。那怪把唐僧擒来洞口,按住狂风,对把门的道:“你去报大王,说前路虎先锋拿了一个和尚,在门外听令。”
把门的入内急报,却又转来两只小虎,尊称了声:“父亲。”与那先锋互行了礼数。极大的一个道:“这白面和尚哪里来的?”先锋笑道:“造化!才要巡山,可可遇上这厮。”极小的一个喜道:“父亲好本事,来日教教孩儿。”
父子三个还待要说,洞主传令,教:“拿进来。”虎先锋遂携二子,双手捧着唐僧,上前跪下道:“大王,小将不才,蒙钧令差山上巡逻,忽遇一个和尚,他是东土大唐驾下御弟三藏法师,上西方拜佛求经,被我擒来奉上,聊具一馔。”那洞主闻得此言,吃了一惊,问了经过。先锋跪在下首一一作答。
洞主道:“且莫吃他着。”先锋道:“大王,见食不食,呼为劣蹶。”洞主道:“你不晓得,吃了他不打紧,只恐怕他那两个徒弟上门吵闹,未为稳便,且把他绑在后园定风桩上,待三五日,他两个不来搅扰,或煮或蒸,或煎或炒,慢慢的自在受用不迟。”先锋大喜道:“大王深谋远虑,说得有理。”
两小儿且随父退下,大的一个道:“大王素日食人,从不这般,断乎有些蹊跷。”小的一个道:“像是有些怕了这厮……”先锋喝道:“你们哪知大王的本事,我随大王多年,岂有他怕别人的道理。”二子互通眼色,不再多言。
不上半日,却又听大王传唤,原是那孙行者打上门来。虎先锋自请出征,那大王道:“但恐拿他不得,返伤了你,那时休得埋怨我也。”二子强劝,先锋不睬,只道:“放心!放心!等我去来。”
2.14 魔将·莲眼
诸法空相,不增不减。
自狂高慢,金身破碎
时时放佛光,庄严无量神威
霞光映照,耀我惊我破我
忘真言,堕伪魅
形孤形单形废
足之蹈之,若神若鬼
智者疯,勇者凶,仁者危
一朝染尘埃,禅心昧
愿以此身照世人
光即是暗,将那骄狂灭溃
2.15 魔将·妄相
万法齐观,归复自然。
自命不凡,四肢卸尽
心心得真如,千手合掌结印
同虚空相,欺我哀我怆我
除牵绊,入涅樂
惟寂惟默惟静
生死独当,凋残独临
脱沉疴,离疾苦,无量福
牵情系恨,骨肉不散
此身不复辩伪妄
顺势泛涨,反将众生消荡
2.16 魔将·劫波
弹指一轻,刹那芳华。
自念显能,身首异处
血生红莲花,一念万朵尽出
吉祥纷呈,哄我诱我刺我
剪慧根,陷香雾
尽真尽善尽美
斗法证道,败中枭首
天生刚烈骨,温柔尽倾覆
浮云盖性,不得明朗
愿以此身种繁华
锦簇花攒,反将众生戮屠
2.17 无量蝠
寄身佛像中,鼓翅可乘风。
铁心多劳碌,金身享华荣。
昔年,某偏僻山中有个小庙,乃山民自建而成。这庙无人看守,仅供着一尊黑色神像,檐缠蛛网,灰冷花残。
一日,有个走江湖的侠客途经此地,欲在庙中住过夜了再起行。睡意朦胧间,忽听背后风声响起,他微张双眼,见案上那尊神像,生出了双翅,竟飞到了空中。这东西的足上有一对镰刀般锋利的钩爪,侠客心中大骇,一个翻身,拔出腰间佩剑,与那神像战作了一团,终将其打杀。
次日一早,山民们围在庙门外,提着许多花红酒礼,来感谢侠客替大家除妖。他们说,山里还有很多这样的庙,都被这种妖魔寄居着,希望侠客能把这些伪装神像的妖怪都消灭掉。侠客见他们带来了许多银钱,贪念乍起,应承下来,让村民给他带路。
大家围着侠客,一边赞美一边催促他,将他送到了山林深处一座更大的古庙前。侠客刚走入殿里,就见炉里高香缭绕,宝烛辉煌,须弥座上供着一尊更大的神像,与之前杀过的形貌十分相似,浑身涂着金漆,格外雄壮威武。侠客感觉不妙,正想逃跑,那神像腾空而起,一抖翅膀,扇出两刃霜风,就将侠客冻在了原地。
山民们看着金身神像用脚上的钩爪穿了侠客的琵琶骨,将他拖入神殿的后面,都纷纷跪地许愿起来。翌日,他们所求的物件,全都一一出现在了家门前。
2.18 浪里个浪
不惧北风寒,肤凝玉骨般。
嗳雾成霜雪,嬉冰更觉酣。
书接上回,那落荒而逃的道士,痛定思痛,在山中闭关数年,只将那五雷法习得滚瓜烂熟,收放自如,便再次起行。
却说,那带电的小活师,被他收得一只,关在葫芦中,径过雪山时,活师于葫芦内跃动不止,他便知此地定有蛙精。他寻至深谷寒潭边,果见有只巨蛙,身披霜雪,蛰伏岸旁。
那道士二话不说,一道惊雷劈将而去,正兀自欢喜,以为那蛙精必要应声而亡,不料它高高跃起,那雷劈了个空。道士亦不忙乱,再捏诀又劈一雷,那蛙还是一跃躲过,几下蹦至道士身旁。道士连撤数步,向后急退,自以为十分巧妙。未想那蛙精,双腿直立,胸腹一挺,跃将过来,他反被那大肚子顶了个趔趄。待他再欲还击,那青蛙大嘴一张,将股寒风吹来,立时把他冻在了原地。
那蛙正要吃它,却见潭那边走来几个和尚,见有人冻在此地,把那蛙精驱走,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2.19 老人参精
摇光星散落山家,只生膏壤露甘华。
七两凡品八两宝,平常显达一两差。
此事听一城中药商所讲,是他表兄家的秘密。
表兄祖上原是山里的采参人,其后不知何故,弃了旧手艺,当上了樵夫,虽然家道不富,家中人人都很长寿。
表兄从小就常见个猥矬邋遢的老头来家中做客,每次他来,家中必会准备一桌好酒好菜,供他独享。彼时,表兄非常厌恶这老头,因他既不说话,还爱耍酒疯,只觉他是个蹭吃蹭喝的骗子。
直至有次,表兄的曾祖母伤寒难起,似有下世之象,那老头又来家中喝酒。听父亲说曾祖母病重,那老头走入院中,双手往地下一探,地上竟爬出许多藤蔓来。藤蔓间生出一棵小苗,那小苗迅速长大,开花结子。老头上前一拔,拽出一棵千年人参来。曾祖母饮下人参汤后,竟又好了起来,至今仍然康健。
表兄似有所悟,也恭恭敬敬地招待老头,如他的家人一般。
表兄曾邀药商也搬去山中,与他同住,药商却断然拒绝。
商人这般解释道:“表兄家虽是长寿,但一则日日粗茶淡饭,二来深山太过寂寥,我还是喜欢城里的生活,去不了去不了。”这话想来也只可当趣谈,不知真假。
2.20 不白
丑脸扑白粉,玲珑狡诈身。
大胆唱主角,终是戏中人。
驼罗庄有个十几人的小戏班。听他们唱戏,是附近几十里最奢华的消遣。
这戏班中有个专唱丑角的人,平素总涂着张白脸,庄中人见他便窃笑不止。丑角十分郁闷,他自幼便有上台扮一次英雄好汉给大家看的梦想,为了进戏班,他无偿为班主当了一年的杂役,为了练功,他不管阴晴雨雪,生病染疾也从不休息。如今,却是落了个人见人笑的下场。
丑角提议,要换个英雄角色来唱。大家却说他身上没有正气,不适合这种角色。
丑角觉得大家在糊弄自己,便在一次登台时,改了自己的戏份,反将英雄在台上打了一顿。看客们十分生气,砸了戏台,没给戏钱就都走了。
大家纷纷指责丑角,又去劝慰被打的英雄。班主更是一怒之下,将丑角逐出了戏班。丑角不得其解,他努力反思,最终觉得是自己面相生得不好,便守在小巷中,用两柄淬毒的匕首,将素日扮英雄的那人杀了,剥下他的面皮,贴在自己脸上,想以此顶替他的生活。
第二天搭台唱戏时,到正角上场时,丑角忽然顶着他的面皮,旁若无人上台演起那英雄,咿咿呀呀唱了许久。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事后惊恐莫名,以为丑角得了癔症,便把他团团绑住,托人送到千里外的寺庙静修。那寺庙的院主见了,大喜过望,给他赐了“不白”的名号,还为他独创了一门毒冰双休的功法。
院主告诉他,只要他能等到一个让其功法大成的天命之人,就能顶着他的脸,做一回真英雄。
如今,谁都不敢走四师兄守着的山道,谁都害怕遇见四师兄。
2.21 不净
心宽体胖肚儿大,相貌凶顽嘴角耷。
按兵不动稳如山,偷闲躲静守宝刹。
长空飘絮,玉砌琼楼。纷纷扬扬的大雪,经年累月,在这山岭上不曾停歇一刻。与这雪截然相反,三师兄不净,是个时时刻刻都想躲懒偷闲的人。
这日,三师兄不净正在偏殿里执守,以防师父随时呼唤,听见阶下有打斗之声,雷长老跑来禀告,原是山里不知来了个什么妖怪,非要闯进来见师父。
不净敷衍道:“你们先出去对阵,洒家拿了戒铲就来。”待雷长老步出偏殿,不净又坐回蒲团上歪着。殿外传来了妖怪高声的呼喊,说是要求见佛爷爷一面,拜师学艺,打斗声却越发激烈起来。
雷长老又赶来求援,不净起身道:“你们与二位鬼王先应对着,断不能放他进来。我这铲头的刃有些钝了,待磨好就去会他。”又过了一会儿,殿外静了下来,雷长老来报,说是要拜师的妖怪,被鬼王不小心打死了。
不净称赞道:“你们办得极好。把那尸首扔到枯井里,别脏了这地方。”雷长老听后,暗叹这妖怪无命无运,若是其他师兄值守,没准真能见上师父一面。
岂料,收尸时雷长老发现这妖怪身上,贴着些引火引雷的符咒,像是来找师父寻仇的。不由心中大惊,又暗自庆幸起来。
2.22 不能
雪中有怪僧,壁前临朔风。
以武入真禅,缚手难缚魂。
二师兄不能,拳法超群,寺中无人能敌。
一日,黄眉招他近前,要授他些克敌的法术。二师兄却道:“弟子自认拳法足以胜敌,不必再用他法。”
黄眉听罢,笑道:“你的堂堂正正,不过是不知变通。这般束缚自己,如何再进一步?”
不能道:“弟子觉得,若用自己不认同的方法争胜,即便最后赢了,面上虽能,心里仍是不能。”
黄眉问道:“你不认同为师的道?”
不能道:“师父,您一直走巧路子,所以难以成佛。看似样样皆能,实则样样不能。”
黄眉听后轻笑几声,命人反绑了他的双手,令其在寺外的石壁前思过。原以为他跪上几日便会放下执念,不想他十分耿倔,直至今日也不肯低头。
2.23 不空
不死亦不生,空余梦里人。
前脚差一步,光阴又半程。
很少有人知道大师兄不空是何时剃度出家的,只知道他是最早随着师父修行的,资历最深,庙中许多事务都由他来打理。
他极少从佛殿里出来,似乎总有念不完的经。他还极擅写诗作画,画过诸天神佛,叹过市井百态。可他却从不留恋,笔下的东西,写完画完就是草草扔在地上。有人问他为何,他便说:“我见不缘实我,不空是空。都是假的,何必吝惜?”
大师兄虽不出殿门,但爱好寻人辩经论禅。
一日,不能过来问他:“师兄,杀生有罪吗?”
不空答:“杀生有罪。可若为了大道,不得不杀,便无罪。”
不能反问:“那何为大道?”
不空答:“自是明空觉性,福徳圆足,登极乐,入净土。”
不能反问:“杀生不但不能了结因果,反造了更多孽缘业障,这又如何登极乐?”
不空答:“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不杀,便是为旁人遗留祸害,岂非更是缺了福德。”
不能笑道:“师兄你都说要入地狱了,可见无论如何杀生都不对。说来,好人自有福报,又何须你再多此一举?”
不空急道:“入地狱只是比喻,本义是替他人受苦受难……”
不能打断道:“放屁!杀便杀了,还搞这许多弯弯绕绕。师兄,巧立名目,我欲即法,杀生背后的这份装腔作势,才是真正的罪过啊。”
不空闻言,一时说不出话,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
至此之后,两人再也没论过禅。
2.24 海上僧
苦海无边岸,登舟欲度身。
功成不择手,终究难成人。
昔年,黄眉乘楼船过苦海,下船时发现船身上爬着些怪鱼。这种名唤何罗的鱼,只有一个头,却有十个身子,狰狞怪异。
那些鱼见黄眉过来,竟主动叩拜,发出些喊声,原是想追随黄眉,脱离苦海。黄眉笑道:“汝等怪形怪貌,换作他人,定不会收。偏生是我,觉那凡夫俗子收了,又有何趣?”语毕,真就将这些怪鱼收作了弟子,教他们穿衣识字,收敛身形,化出人样,平日任他们在小西天境内自由修行。
有一只鱼妖,身形最为健硕,性子也最为乖戾。初通技法后,便埋伏在庙中各处,伺机偷袭黄眉,出手毫不留情。黄眉却乐在其中,每每遇到,都认真与他赌斗,但大多数时候,只用那狼牙棒一挥,便将其扫了开去。
这鱼妖屡战屡败,自觉近身缠斗难以取胜,竟独自悟出一套用躯肢抛冰砸雪的歪门法术,打人奇准,一次在快活林,连黄眉也被雪球砸中了几回,差点被冻成冰坨。
黄眉不怒反喜,破天荒赐了这何罗鱼怪一个新名号——“海上僧”,命他平日就在内院负责清洁打扫,实则方便他偷袭任何想偷袭之人,尤其是黄眉自己。
咦,虽是跟着同样的师父,但因修习的心境和目的各有不同,待遇也总是千差万别哩。
2.25 赤尻马猴
山中元帅唤马流,毛脸黢黑爱红绸。
冰刀雪刃劈赤胆,放屁添风笑石猴。
赤尻马猴躬着背,合上黝黑的羽翅,跪在金身佛像下,黄眉的脚前。
黄眉抬手,捏捏羽毛,道:“这等烂俗手段,也敢用在你们猴子身上,当真不识世情。”随即,他一挥手中的狼牙棒,点点灵光如银河倾泻在马猴身上,那双黑翅竟轻颤着缩回了猴子体内。马猴一怔,伸手抚背,欢喜不已。
黄眉大笑:“你乃孙悟空手下元帅,如今他已身死,你也莫要四处流浪了,本座重整雷音,救苦救难,你何不留在此处?”
马猴支吾不应,黄眉便道:“我知你受了许多苦。欲为诸佛龙象,先做牛马众生。众生你已做过了,如今入我门下,我带你做神佛的龙象。”
马猴搔首,似是有些心动,黄眉又道:“这世界,弱者多被苛责非难,强者却可横行无忌。你受的那些苦,归根究底,皆是力量不够。你不妨想想,若你有那闹天宫的猴子一般本事,吃苦的,就该是旁人了。”
那马猴念及这些年的心酸苦楚,禁不住要落下泪来,急忙匍匐到那胖和尚脚边,连连磕头起来。
黄眉畅快大笑起来,解下腰间的搭包,将那马猴收入其内,道:“很好很好,为师这就教教你。”
2.26 六妹
洞天疏影有人家,笑语盈盈满径花。
急走奔扑追蝶儿,且将闲语作流沙。
盘丝洞中,并无与六妹同岁的孩子,平日里她都跟姐姐们在一处。大家都对她很温柔,唯有四姐,会严厉督促她练功。有时她练功刻苦,四姐还会带她去山顶遥望外面的山水,给她讲些山外的故事。
她虽很喜欢跟着四姐,但四姐却常去山里探查一些她不知道的秘密。四姐总说危险,绝不肯带上她,她便又无趣了起来。
这日,山中设赏花宴,巫山来送礼的小妖们,照例交明了差事,又被留在洞中饮酒同乐。
姐姐们忙于接待客人,照管母亲,六妹便独自一人跑了出来。管事的虫妖被她缠得没法,只好带她在洞中玩上一会。
却就有两只喝醉的猪妖,见到六妹便指着她道:“这就是那个?”另一个猪妖道:“对,就是那个。”
六妹只觉受人议论,不甚高兴,反问道:“你们猪妖怎么指着人,这个那个的?”
管事的使劲给那两只猪妖打眼色,那两只猪妖却道:“小丫头,我们给你说个大家都知道,唯独不让你知道的秘密。”
那管事的赶紧制止,六妹却一脸认真道:“你说。”
两只猪妖笑起来:“你爹也是头猪,你是我们老猪家的亲戚。”
他们本想看那小姑娘生气跳脚,没想到,小女娃把嘴一噘,不以为然:“你们是因道行太低,才这般爱攀亲戚吗?母亲能相中的人,必定不是你们这样的腌臜东西。”
如此一说,猪妖自觉无趣,以后也不再开她的玩笑了。
2.27 五妹
莺莺本多娇,燕燕爱嬉笑。
姐妹同相亲,只忧人间扰。
朱家五妹,适处华年,颜色艳丽,堪称国色。
这夜,乌云遮月,凉风过岭,似是有场暴雨在即。五妹陪二姐在兰喜村督办小妖们做活,远远瞥见有个赶路的书生来此避雨。她玩心大起,有意作弄作弄他。
这书生也是个呆子,因担心大雨浇湿书箱,竟一头撞入荒村,丝毫未发觉妖精们。他堪堪进屋,插好了门,点上油灯,屋外顷刻间大雨滂沱。
书生对着窗外的雨,诗兴大发,赶紧背诵道:“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
一道炸雷,轰隆响起。书生见那院门似乎晃了一下,并未留意,继续道:“……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
此句刚完,书生又觉窗棂动了一下。他以为是风雨作祟,便急急关上了窗。如此这般,直待他诵完全诗,神清气爽,才惊觉确有人在敲门。
他见门上的窗纸,映出个娉娉袅袅的身影,不由心中一惊,料想来者必定是个妖精。但心念一转,又觉自己此生窝囊颓唐,若做个风流鬼倒也洒脱。
他慌忙起身,将那房门猛然一开——
也不见什么绝色的妖精,却是个披头散发,双目流脓的女鬼站在那里。他怪叫一声,撞开对方狂奔而逃。
门外的五妹正捏着兰花指,款款倚在墙边,未料被撞了个趔趄。她愤愤不平地走进屋内,口里骂着那书生不懂怜香惜玉,恰巧看见书案上有面旧铜镜,自己随手拿来一照,原是狂风暴雨洗掉了她的妆容,徒留一片斑驳的色彩绚在那脸上,湿发一遮,真真吓人,连她自己也被气笑了。
2.28 四姐
拔剑向青霄,敌血染皂袍。
幸得女儿身,娇娥胜俊豪。
昔年,毒敌大王带着四个儿子投来黄花观,百眼魔君觊觎倒马毒的威力,便许诺将几个蜘蛛精小辈与蝎家联姻,便唤老蜘蛛精带着四个女儿来相看。
待众人就坐,魔君让蝎家四个儿子逐一亮相。
蝎大起身,拍着胸脯道:“我的功法乃是父亲亲传,几个兄弟里最当属我是个好男儿,姐姐们若都想嫁我,可别生了嫌隙。”
众女蹙眉,那蝎二赶紧起身,抢白道:“姐姐们不用苦恼,我大哥心快口快,他虽是厉害,我也不差,若是招我做婿,我定扩充洞府,做大做强。”
魔君听了心下不喜,众女亦不置可否,又望向蝎三。蝎三见众人看着,不得不道:“哥哥们都是好的,我弟弟也很不错,姐姐们多瞧瞧。”
蝎四嫌老三落了气势,不甚满意,道:“我三哥性格有些别扭,姐姐们勿笑。我虽少他们几年道行,但未来可期,姐姐们选我便是选中未来。”
其后魔君便让朱家四女逐一发表看法。大姐温言道:“家中姊妹多,母亲又生着病,我暂不愿卸了这担子,让妹妹们受苦,晚几年罢。”
众蝎摇头,表示可惜,二姐一个娇笑:“我一人忙着撑起家业,许多窟窿要补。若是……下嫁,诸位谁愿意填上这银钱空子,我便考虑考虑。”
那毒敌山早已败了的,哪里有什么财帛,二姐便一下堵死了话头。三姐捏着扇子:“我要嫁个琴瑟和鸣的,我最喜罗隐的诗,四位好汉里,可有哪位读过?”
四蝎只怕连诗是什么都不知,哪里还晓得什么罗隐,众人只能寄希望于四姐。
四姐坐在末尾,百无聊赖,轻轻一哼,道:“姐姐们太客气了,说得这般婉转,只怕他们听不懂。什么相看相看,不过是想让我们赔钱嫁汉,还想成了他们的算盘。什么银样镴枪头的好汉,若真有本事,何不自己挣份家业,岂不比在这里说嘴现丑了强?”
其后,因四姐这么一闹,席上的话语转变成了批评四姐,互相致歉,许婚一说,便不了了之了。
2.29 三姐
洞天隐居百余春,难见山外假与真。
君化白骨我未嫁,造化俱是捉弄人。
朱家三姐,举止娴雅,温柔端方,喜爱读书练字。她见家中妹妹都尚懵懂,两位姐姐又十分忙碌,便只留心针黹之事,是家中最好的纺织手。
二姐在山外经营的布庄,便是以她设计的织谱来织布,洞中的织工也都归她调教。因她面和心软,大多时候难以服妖,五妹便是她最好的帮手。三姐手拿织谱教学,五妹就手握戒尺相随。若有那十分不受教的,五妹心直口快,一头告到二姐处,那织工就全无幸免,封入茧里,当做餐食了。
说来,因大姐二姐事务繁杂,五妹自幼便是跟着她。她太安静,五妹就成了她的另一面。两姐妹吵吵闹闹,日子倒也好打发。
三姐常读的书里,曾有一些凡间来的志怪传奇,她每次读来都觉得有趣,总想见见那些花前月下的场景。不过,她可不会傻到喜欢什么风流才子,毕竟故事里的妖精,大多死得很惨。
2.30 二姐
粉黛绾青丝,蛮腰缀玉石。
娇似天台女,最是利害时。
朱家二姐,自幼假充男儿教养,洞中银钱往来,买卖支应,皆由她一人单管。山外的管事和兰喜村的小妖们,与她往来最多。
二姐因事务繁忙,做事皆有时辰定规,若出了差错,便有一顿好罚,是以小妖们对她又敬又怕,总觉得自己这位奶奶样样出挑,个性又要强,没准以后能当上洞主娘娘,到时谁若有幸入赘,也能跟着当个便宜大王。这可连累了旅居在此的四位蝎太子,让他们没少受编排。
二姐却全不在乎,蝎家四子谁愿帮她卖力,她的脸色就对谁好几分。
前些日子,不知她从何处寻得一颗仙藤种子,栽在了洞中的别院里,找了蝎大替她守着。
蝎大喜滋滋地应了下来,暗想这必是二姐倾心于他,一头求到魔君跟前,望其帮忙撮合。魔君听罢直摇头,说这般有主见的女子,旁人替你说亲,只会让她愈发瞧不起你,还是靠你自己最稳妥。
2.31 大姐
归路满青苔,桃花始盛开。
慈柔情几许,姊妹相亲爱。
朱家大姐,行事温柔和平,于众妹妹有如母亲一般,起居大小事情,皆由她体贴照管。即便爽利如二姐,自立如四姐,在大姐跟前也都老老实实,有些小女儿的娇憨之态。每日里,她要管待洞里的茶饭,众人的衣裳,生病吵架的寻她,高兴伤心的也寻她,整日忙忙碌碌。
来她身边传话的小妖,总是络绎不绝。
“大奶奶,二奶奶和四奶奶吵起来了。”
“大奶奶,五奶奶教训了个织工,现在那边差个人手,问能不能调上来一个。”
“大奶奶,六奶奶练功伤了气脉,请您过去瞧瞧。”
某日,夫人将她唤到自己跟前。一踏入若仙庵,大姐就见母亲正在树下赏花,她招招手,叫大姐过来:“我们庵中的花,可比天上的好。” 而此时,若仙庵门外,当值做饭的小妖在等大姐定菜品,看育虫茧的管事在等禀报事项……
大姐问道:“母亲找女儿来,可是有什么示下?”
母亲只是拉住她的手,道:“陪我看看花。”她慈祥地对大姐微微一笑,“我怕他们累坏了你。”大姐看着母亲,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母亲也曾牵着她的手,看过同一树桃花。那时花很美,母亲也很美。
2.32 琴螂仙
阆苑非凡种,濯垢有仙风。
下界化奇样,入道不俗同。
昔年,有人从昆仑阆苑中往某个洞天福地投下了两枚仙卵。凡间灵蕴不似仙界充盈,仙卵下界,竟育化不出完整的仙兽,令其失了大半法能,形貌也迥然不同。其中一枚仙卵,被用作了度化有罪者,另一枚则被有心人藏了起来。因其育化成了别样的生灵,又将其唤作琴螂仙。
琴螂仙每隔数日便会产出如血囊一般的虫卵,若被生灵吞入腹中,幼虫便会啃食其五脏六腑,又因其天赋之差异,育化出不同的虫来。
若此卵未被生灵吞服,则自然育化,成为凡胎琴螂。凡胎的琴螂会吐丝做茧,用以困住猎物。因其体内的奇毒,困在茧中生灵非但不觉憋闷,还常有临风欲飞之感,如坠云端,但时间一久,身体便会异化。有修士想以此法,锻炼躯体,精进法力,但终究是旁门,极易迷了心智。
自这仙卵入世,已有许多生灵遭其毒害。此物其实极不善打斗,除了口吐秽物,并无什么大神通,相貌又极其骇人。想来,它能在世间繁衍至今,必是能给某些人带来不为人知的好处罢。
2.33 百足虫
蜷身一滚无首尾,展足扑腾爪似锥。
螯牙狠毒喷邪风,狭处相逢命无归。
昔年,有个到盘丝洞寻仇的少年,他大仇尚未得报,就被妖怪捉住,扔进了虫窟之中。他跌落深穴,摔在一团肉虫的尸体上,虽是摔折了腿,却活了下来。少年疼得嗷嗷大叫,支起上身,欲要求救,放眼望去,虫窟之中除了骷髅与尸骸,再无他物。
少年万念俱灰,忽感腿上钻心一疼,有只一人长短的百足之虫,咬了他一口,还生生扯下块皮肉来吃。少年大惊,急忙从身旁摸起块硬石,疯狂砸在虫子身上,直将其砸得爆裂开来,才怔怔停手。低头一看,手里拿的竟是块人头骨,赶紧将其甩了出去。
一番周旋后,少年发现受伤的腿竟然不疼了。他沾了沾虫尸淌出的浓汁,涂在擦伤的手臂上,竟也不疼了,想是它的毒液起了麻痹的效果。这给了少年不小的启发,他环视一周,从深穴边的虫茧上,抽下坚韧的丝线,又捡了两根不知是谁的腿骨,用它们将自己摔折的腿扎了起来。
处理完伤处,少年精疲力竭,可当他安静下来,立时听见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抬头到处张望,去寻声音的源头,可那响动陡然而停,天上随即砸下来个白色的巨球。那球弹了几下,伸展开来,原也是只百足虫,却比先前那只大上数百倍。少年不敢迟疑,扑身躲到一旁,可他本就折了一条腿,如何能比百足虫还快?他灵机一动,将自己也抱成个球,在地上翻滚起来。那百足虫见少年这般作为,分不清敌我,双方对峙了起来。
恰巧此时,深穴中又传来坠地之声,少年望过去,有一堆被吃空了的皮囊被扔了下来。其后,坠地声密集而至,扔下来的全是些死物或残骸。许许多多的小百足虫都冲了出来,抢食这些残羹冷炙。它们每每经过抱成球的少年,都将他默认成自己的同类。少年立刻开了窍,他模仿着百足虫的行为,研究百足虫的习性,跟着它们住,跟着它们吃,足足花了一旬的时间,才从盘丝洞里逃到了外面。
当他迎着天光走出来,终于明白了,人若要好好地活着,就不该执迷于过往。他回到故乡打算好好生活,岂料,织户们知他去过朱家大院,便熙熙攘攘聚在他家门首,逼着他重回山中,带他们去找院中的宝贝。少年只好躲着他们,依然没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2.34 右手虫
昨为拈花指,今作零落肢。
同种不同胎,左右复谁知?
昔年,盘丝洞里曾有道士抬入了一双巨大的臂膀,小妖们都不知这是从何处得来的,但从这手的仪态推想,必是出自一位高人。百眼魔君亲临此处,将两枚卵状之物放入其中,并嘱咐洞中群妖,必要好生看守。
初时,这双臂膀往外溢出许多脓血,腥臭难闻。一段时日后,浊物干涸,结作了极厚的血膜,将其包裹当中。
又过了几年,从远望去,那血膜内蠕蠕涌动,似有什么已在内里育化而成,急待钻出。恰至十年之期,破卵而出两只虫来,身似蜂,尾如手,口喷之毒,鸟兽沾染便死,草木沾染便枯。
百眼魔君得知这个消息,十分高兴,设宴庆贺,席间他对蜘蛛精道:“师妹有所不知,我在紫云山中也试过一回,不料那仙卵羽化未成,连累我被师父好生责骂。此番我倒是想明白了,师父给的仙卵,命里承不起那般大的缘法,倒是这般,恰巧恰巧。”
这两只虫,一只其尾为左手,一只其尾为右手。它们极爱倒挂洞顶上,将尾巴垂下,诱猎物前往查看,其后合掌拍来,将其拍做一团劖肉,在将头儿垂下,正好囫囵吞吃。
其后,左手虫不知躲到山中何处修行去了,另一只无掌可合,便爱守在狭道里,若有来人,便可占尽地利之险,将其捕食。
2.35 波里个波
倚石有活泉,粼粼清浅浅。
妙处霸王踞,蛙毒腥又甜。
话接前文,道士在寒潭被和尚们救下,抬着往山中去了。他原想和尚们会带他去庙中疗伤,不想却将他投入了地牢之中。
道士在牢中,听过魔音,红过眼睛,九死一生,侥幸逃生。虽是遭了些磨难,岂料武艺长进了不少,也算机缘。再回原处,那蛙早已没了踪迹。他只好离了小西天,继续前行。
某日天晴,道士到了一座岭上,只见郁郁葱葱,有几椽茅屋,像是有人居住。他正想找个歇脚之处,在个大宅院中,一脚踩空,落入个洞穴里。
那里头蛛网层叠,虫妖遍地,幸而他已并非昔日那般无能,一路直下,竟也探到了洞穴深处。那养在葫芦中的蝌蚪,倏忽间踊跃起来。
他穿过一道石缝,果见有只大蛙,正伏在水中,独占了一处天然泉水,虫妖们都不敢靠近。他拔剑朝那青蛙砍去,两个在水中战做一团,一个放电霹雳响,一个扑腾腿脚强。正是难分胜负之时,那蛙把嘴一张,竟伸出一只左手来,一下抡在道士的脸上,将他一下拍出了许远。其后,大蛙把头一仰,道士学了个乖,不敢近前。就见那蛙喷出毒水来,毒水不住扩散,竟将整个水潭都染上了蛙毒。
道士没想它有此技,身上又无解毒的药物,急忙抽身从石缝钻了出去,却听身后有个女声道:“你这道士,不在观里练剑,跑来这处寻死?”
他已毒气攻心,话还不及答,已然倒在地上。朦胧间,那女子似是叫了人来:“快把他抬回观里去,可别死在我们洞里,否则不好交代。”
2.36 虫总兵
事遇机关须进步,人当得意便回头。
丈夫有志舒意气,复论功名换王侯。
翠屏村有个青年,在县里做衙役,因与县令不睦,所以屡遭排挤。这日,县令闻得兰喜村有妖怪作祟,故意派青年独自调查,企图让他有去无回。青年明知自己被刁难了,却不愿讨饶,领下差事而去。可待青年踏入那荒寂诡谲的村庄,立刻后悔起来。但日已西沉,他又不熟山路,只好留在荒村里过夜。
青年选了个檐角俱全的屋子,叉上门窗,点上灯,准备苦熬一夜,天亮就走。夜半他害怕起来,索性在屋内练刀壮胆。才舞了一会儿,房梁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个沉闷的声音:“我是这岭上的妖怪,本想害你,但见你功夫很好,又配着官刀,想来是个当差之人吧?”
青年心下稍惊,但想到自己的遭遇,不吐不快,就都与妖怪细细说了,引得那妖怪也叹息不已。妖怪道:“我原也是个御前侍卫,受朝中奸臣所害,被妖术变作只虫子,只能在这山中讨生活。我本无牵挂,只想一死了之,奈何我的刀法无人可传。你若愿学,我就教你。”
青年哪敢拒绝,赶紧应承下来。他刚说完,就见暗处下来个一丈多高的甲虫,他项上有极厚的甲壳,果真像个将军的盔冠。那甲虫使一对双刀,出招一板一眼,劲力刚直,正合了青年的性子。青年说不出地喜悦,一虫一人就着残灯传艺受教,直至拂晓。眼见分别在即,甲虫总兵善意道:“如今世上,无才无德之人多,却偏能以阿谀奉承进位。你何必与他们纠缠,弄得腥臊满身?眼光长远些,人还须立于天地之间才好。”言罢,长笑而去。
经此一遇,青年豁然开朗,他弃了衙役之职改投边军,凭借精妙的刀法,当上了将军。后来,他率大军迎战外敌,连连大捷,成了无人不晓的名将。
2.37 靡道人
访道空山闻落花,闻笛声声有人家。
穿戴假面如真像,借取他身炼丹砂。
昔年,有位少年独自来盘丝岭寻仇。不料,他被妖怪所擒,困在洞中历尽艰险磨难,侥幸脱身。待他返回朱紫国,众织户纷纷上门,希望他能引领大家,前往岭上的朱家大院,寻找传说中的玉梭。
少年心中杂乱,闭门谢客,但他的母亲却无法理解他,逼他率众去岭上除妖救父。可人心何其难测,各怀鬼胎的织户们并未在险境中团结一致,他们内斗不断,最终在朱家大院里,被只青色大蜘蛛悉数剿灭。
那少年匍匐在地,十分害怕,不想那蜘蛛化出人形,原是洞中,有一面之缘的青衣仙女。少年已对凡人厌倦不已,他痛哭流涕,求仙女留他在岭上修行。青衣仙女痛骂了他一场,将他从院里赶了出去。
少年流落至岭上的荒村里住下,虫妖们对他多有耳闻,蜻蜓精见他这般凄苦,便引荐他去黄花观,见了自己的师父百眼魔君。
黄花观中的道士们,皆戴着石质面具,魔君告诉少年,若想修行,就必须断绝世俗因果,戴上石面,了却尘缘。少年犹豫不定,在观中逡巡。
不料,有位红衣老太,正带着一群花容月貌的仙子们来观中拜访。其中,正有那青衣仙女和黄衣少女。
其后,观中设宴,请众仙子入座,少年在旁偷看,就见那桌上摆了好些菜肴,有人油炒炼,人肉鲜煮鲜烹,人脑煎作的豆腐块,人肉馅包的荤馍馍。他闻着腥臭,只能看着众妖食人。
魔君见他撞到这等场面,只淡淡道:“妖怪食人乃天性。凡人寿数有限,即便被我们吃了,也不过是少了十几年寿数,眨眼之间而已。”
是夜,少年感到无比孤独寂寞,他在月下吹出家乡的小调。他细细反思,问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了今时今日。他哭了很久,最终决定拜师学艺,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只能加入他们。
他彻夜未眠,痛下决心在修行的路上一往无前。他询师父成妖捷径,魔君告诉他:“紫云山中有种异虫,名琴螂。生食其卵,便可飞升成妖……”
2.38 五行战车
五辆车儿合五行,五行生化火煎成。
兽首呼啸急行驰,火轮东西战道平。
火焰山,红孩儿即将迎来他的百岁生辰。他十分愉悦,对土地道:“马上就是我的生辰了,能让我出去玩一会儿吗?”
土地道:“你父王让我看着你,让你在此专心修行,不可随意外出。”
红孩儿道:“我已学会了三昧真火,难道不能歇息些时日?”说罢,他一捶鼻子,喷出一团火焰来。
土地摇摇头,道:“教你练三昧真火,是希望你能用它来炼制内丹,你这样随意吐火,散了神气,也不过是弄些小把戏。”
土地又道:“肝属木,木能生火;心属火,火能生土;脾属土,土能生金;肺属金,金能生水;肾属水,水又能生木。五行相生,循环不息。你有了三昧真火,自然是要用它来炼化五脏之气。”
红孩儿听得不耐烦,道:“罢了罢了,我知道了,我再去修炼。”
生辰那日,牛魔王在山中摆了宴席,广邀好友来参加。红孩儿命小妖们推出五辆小车来,只见小妖将车子按金、木、水、火、土安下,红孩儿走入场中,念个咒语,口里喷出火来,鼻子里浓烟迸出,闸闸眼,火焰齐生。那五辆车子上,火光涌出。连喷了几口,只见那红焰焰大火烧空。
土地心中不喜,只觉这孩子玩性太大,爱钻研些奇技淫巧,怕他来日难有出息,耽误了大事。
牛魔王却很是喜欢,觉得这孩子如今道行不深,却懂炼制器物相助自己,很有巧妙心思,当下便命人为儿子特制了五辆更大的战车。
自那以后,五行战车便成了红孩儿修行的陪侍,不上百年,这五辆车儿也因他的三昧真火通了灵性,成了山间十分厉害的妖怪。
2.39 石父
山中有山神,休羡难休嗔。
怀内骷髅骨,曾是花下人。
一日,黄风岭的磐石谷中,闯入个衣裳破烂的姑娘,她满身伤痕,因路过石精的洞府,见里头有些天然家当,便躲了进去,打算在那里栖身。
石父归来,见有人在洞中,原要赶她出去,见她一副可怜模样,只好容她休息片时。岂料,这姑娘将洞中的山果野味,炊成一桌可口的菜肴。那石父嘴馋,便留下姑娘来做饭。其后,石父每日负责带回食材,姑娘负责烹制,人与妖,相处极洽,便这样过了两年。
一次,姑娘外出洗衣裳,在河边遇到了同村的樵夫,回来之后不由大哭起来。原来她常年遭受父母虐待,因要把她嫁与一个傻子换彩礼,这才从家中逃了出来。如今,她十分害怕被捉回去,惶恐不已。
果然,翌日晌午,村民们都找来了谷中。她的父母因惧怕妖怪,便在洞口苦苦哀求。姑娘拒不从命,他们又转成破口大骂。只有石父冲出山洞大喝一声,他们才赶紧躲藏,待石父回到洞中,又跑出来继续辱骂。
石父索性坐在了洞口把守,那姑娘的父母就放下狠话,若妖精不还回女儿,便找道士来收他们。
姑娘害怕连累石精们,趁夜悄悄离开了洞府,结果不甚滚下山崖摔死了。次日当石精们找到她时,尸首都已凉透了。
他听山间的妖怪们讲,火焰山的铁扇仙极有法力,心也善良。于是石父抱着姑娘的尸首,一路走到火焰山。铁扇仙见过尸首后,说此事难如登天,若强行复活,只能是一副没有灵智的躯壳,不要也罢。
石父不死心,便日日抱着姑娘的尸首等在火焰山的山道上,希望博得铁扇仙的怜悯,哪怕姑娘的肉身已化为了白骨,仍是没有放弃。
2.40 急如火、快如风
性烈把命烹,痴狂逞乖能。
鼻喷炎漠漠,嘴呼焰腾腾。
举烟风随火,燎原火趁风。
义气值千金,相辅才相生。
昔年,有两个泼皮在城里流浪,夜里总是宿在同一片城墙根下,所以交情很好。
他两个原就没有牵挂,做事不管不顾,下手总没个轻重,一次因抢个富家小公子,不慎将人打死了,便一同判了斩刑,关在牢里,只等秋后问斩。
关在牢中时,一个泼皮对另一个泼皮道:“此生倒也逍遥,死了便死了罢。可惜,以后无法再一同取乐了。”
另一个泼皮道:“若想再一道耍子,倒也不难,我乃落头民的后裔,有些傍身的小本事。”于是,便附耳教了他一套功法。
秋后,二人在市曹被斩首。侩子手将酒一喷,手起刀落,那二人的头顺势落地,却倏地一下飞去了空中,观刑的群众无不叫好连天。
其后,这两个头颅一起飞去山中做了妖怪,一个名为急如火,一个名为快如风。
2.41 云里雾、雾里云
奇的由他奇,怪的由他怪。
跟着儿皇帝,山场任他坏。
不去逞刚强,不把雄心赛。
是非临到耳,抛到云霄外。
从前有三个鬼,共用一副身躯。他们想挣一个山神的名分,便疏通好门路,瞧准了号山的一个瞎子山神下手。
却说那位山神虽瞎了眼,但听觉十分敏锐,他极擅烟火之法,能放出烟雾,掩藏行迹。每每这三个鬼来挑衅时,便立刻隐遁了起来。
一次,三个鬼合力喷出雷光,扫荡开去,将那山神电了出来。山神大叫着,举起香把乱挥乱舞,三鬼却因身形笨拙无法躲避,挨了一下。眼见衣裳被燎着了,三个鬼丢开山神,竟互相骂了起来。
他二者斗得十分狼狈,山崖上忽传来一阵笑声,只见有个红皮肤白头发的小郎君坐在那处,像看把戏一般望着他们。
三鬼与山神恼羞成怒,暂且放下恩怨,与那小郎君打了起来。那小郎君甚感很有趣,也使一杆尖枪,和他们过了过招。
没承想,山神的烟雾正好能遮蔽三鬼笨拙的身躯,三鬼的雷光,正好能诱敌为山神制造进攻机会。如此这般,他二者竟能与那小郎君打个十数合。直至小郎君使出三昧真火,方才倒地求饶。
红孩儿对他们道:“这六百里山头以后都是我的,你们就跟着我,做我麾下的健将罢。”
自此,三鬼得了个新名字,唤作云里雾,瞎眼的山神被赐名叫作了雾里云。他们一起共事,服侍红孩儿,不过嫌隙始终难消,到今日还经常闹矛盾哩。
2.42 兴烘掀、掀烘兴
貌美娘子恶丑郎,犄角獠牙配浓妆。
鸳鸯盾里成双对,滚落红尘把命偿。
这个故事,是听许司徒说的。
昔年,许司徒因嫌夫人规矩周正,无甚闺房之乐,便讨了个泼辣貌美的小妾。
这小妾脾气十分大,对许司徒总是颐指气使,对正房夫人也从不敬畏,若有人拿礼法与她说事,她便将来者一通笑骂,只将人搞得灰头土脸才罢休。偏许司徒觉得这般有趣,便处处让着小妾,对她十分宠爱。
这日,许司徒回京述职,怕马车遭遇盗匪打劫,雇了一艘大船,将财物家人仆役同时带回京城。夜里,船上忽起打斗之声,原是有个妖魔,摸黑上了他们的船。不久,真就有个头长犄角,獠牙参差的怪人走将进来。他腰上别着一块破布,左手持一口锅形刺盾,右手攥一柄铁鞭,凶恶地盯着众人。
许司徒和夫人怕得瑟瑟发抖,唯有那小妾昂然不惧,大声呵斥妖魔无礼。那妖魔愣了半晌,忽然叹道:“化作人也如此娇纵,不愧是我们夜叉。”
小妾变色道:“放你的屁!我原想多玩些时日,如今被你坏了好事。罢了罢了,只好杀个干净,一起走了罢。”这才摇身一变,竟化作与那妖魔一样的容貌身形。
许司徒这才明白,自己识错了人,竟招了个妖怪到家里。
他两个正待要杀许司徒众人时,忽闻有个女声响起:“你们夜叉国虽灭了,流落至东土,也不该这般没规矩,不如随我入山修行罢。”他两个还想反抗,就见船头落下个女子,手里持一柄宝扇,尽力一扇,就将他们控在风中不可动弹。
许司徒经过这场虚惊,从此再也不敢纳妾了。
2.43 燧统领
神火造神机,炎池深处栖。
对手飒沓起,相持显威仪。
要说火焰山中,谁最惯着红孩儿,那非土地莫属。但红孩儿,却并不总是领情,正如他父亲母亲对那土地一般,不过此乃家事,土地一个外人,做得再多,旁人也说不上什么好话。
那日,红孩儿嚷着要在山中仿照黄风岭的石先锋,给自己也添一个燧先锋。牛魔王与铁扇公主无可无不可,倒是那土地一下就应承了。他怕只有石先锋还不够红孩儿取乐,又凭意增添了许多石精,其中有一个身形巨大,生着双臂,还有可撑起石身的腿足。
这巨型石精比寻常都厉害,大多时间潜息在火河之中,若强敌闯入,或是主人唤他,才会从火河里钻出。红孩儿并不喜欢土地擅自做主制造的这批精怪,大部分时间里,也只与燧先锋有些交往。
因红孩儿随罗刹女住在翠云殿里,土地就将这些石精排布在了丹灶谷中。后来红孩儿围困火焰山,这些火河里的石精,倒是帮了不少忙,难免让人生出些别的想法来。
2.44 燧先锋
磊磊怪石火斑纹,出自炎河烈焰焚。
修河搬山忠诚性,不闻身外乱纷纷。
观音大士将赴小须弥山,与灵吉菩萨共议佛门要事。善财童子,素要侍奉菩萨,故此随行。
待其一众,驾云至小须弥山,方知灵吉菩萨云游未归,正在黄风岭中。观音遂又转往黄风岭上。因所商之事十分要紧,菩萨故令善财童子在河谷之畔,静候她归来。
善财独步河边,忽见一巨岩,巍然立于水滨,身形魁梧,状若看家之大狗。它勤勉搬石,垒土成山。善财心下好奇,便上前观看,好一番揣摩之后,将它细细记在了心里。
此后又过了数年,因牛魔王重回火焰山,菩萨一日突然唤来善财,让其回去尽孝双亲,红孩儿才得以折返故乡。
岁月流转,有人行经火焰山下,见一燧岩大石,大如堂屋,赫然立于炎河之侧。它不辞辛劳,搬山造石,其勤恳之态,宛若巨犬守家,令人啧啧称奇。
2.45 火灵元母
水有源头木有本,唯有黄金难寻根。
富贵如云一朝尽,清名如山天地存。
有个叫成名的采药人,因卖火灵砂而远近闻名。某日,有个方士打扮的壮汉,找来成名的生药铺中。方士从褡裢中,摸出一块手掌大小的金色丹砂。
成名从未见过这般神奇的东西,问:“这是何物?”方士道:“此乃金丹砂,是火灵元母体内之宝。我听闻你是此处最有名采药人,想要与你合作。”
成名道:“何为火灵元母?”方士道:“比寻常童子大十倍。此物一件便可卖黄金万两。只是需要许多火灵砂当诱饵。”
听说要用火灵砂为饵,成名立刻拒绝了方士。但没过多久,方士又背着满满一褡裢火灵砂找来,坦白道:“我实是需要金丹砂炼药。若你能替我捉到火灵元母,我便给你黄金万两,这诱饵也归我来出。”
见这买卖轻省,成名赶紧答应下来,二人次日就出发了。
一路上,方士逐渐发现成名根本不会术法,他用着市井混虫的把戏哄杀精怪。但方士转念一想,君子不拘小节,便也不以此嫌弃成名。最终,他们靠着成名的方法,摸索出火灵童子的巢穴。
在巢穴里,方士倒出大量的火灵砂,逼出了火灵元母巨大的身躯。见二人到来,火球如雨点砸向他们,二人果然不是敌手。成名不会法术,更是几乎被烧死。见自己难以脱困,方士不愿连累成名,便御剑朝着火灵元母直冲而去,与她同归于尽了。
随着元母死去,巢穴中的火灵童子也同时软倒在地,一命呜呼。成名割走了元母体内的金丹砂,火灵童子的火灵砂,还收走方士带来当诱饵的火灵砂,可谓大赚一笔。他回去后,还写了《山中记》《观火志》等书来讲述自己当日是如何独自击杀火灵元母的。
若要问他为何改写书,而不再以采火灵砂为生,他书中有句话或许可以解答:母死子散,火灵元母身殒,此地五百年不出火灵童子。
2.46 波浪浪
炳炳红艳彩,昂昂有雄风。
欲得清凉处,泄火小神通。
话接前文,被抬回黄花观的道士,不明就里被众人治好了伤。大家皆以为他是来拜师的,便对他多有关照。
道士在观中看众人练功,自练自悟,竟也习得了一招摘星换斗,野马跳涧。魔君听道士说了一路的见闻,知他头脑活络,敢为敢做,真就要收他当个弟子,行拜师之礼。道士受宠若惊,当即跪下认了师父。是夜,他又悄悄收拾了包袱,离了道观,重新踏上寻找天下奇蛙之旅。
翌日,魔君听人来报,笑道:“有小志而不拘大节,是个妙人。”
这回,道士继续向前,到了火焰山中。在清凉坡下,正遇着只火红的大蛙。他两个拉开架势,正要交战,却见坡后的洞里,走出只紫皮狮子狗来。
这紫皮妖兽极是蛮横,见他两个在洞前徘徊,直扑而来。那道士一见此物就被气势所慑,幸得那大蛙一脚蹬开,这才捡回小命。
见那蛙坏了好事,紫皮妖兽又转身向其扑去。那蛙张嘴朝天,喉头一哽,吐出一股火来,只将那妖兽逼得连退几步。
道士见机,将那新学的摘星换斗,野马跳涧统统朝妖兽使去。那妖兽见他两个联手,竟往洞中逃去。
道士急追,步入洞中,才觉此处无比清凉,与那火焰山中有天壤之别。
那蛙不多时也扑跳入内,躲在阴处不动了。道士恍然,原来这大蛙虽有吐火之能,但天性使然,亦怕山中炙热,只想找个清凉处歇息歇息。
知这妖怪也有贪生之念,道士心中感慨万千,杀意全无,提着剑离去了。
2.47 石子
小石子,傍山居,出深岭,有奇遇。
身藏奇能亮晶莹,天真地秀怀内聚。
天律载,山神不可擅离保生的山场,无故出走,一经发现,革职拿问。
昔年,石子尚未及冠,无法接替山神一职,石母不能踏出黄风岭,只好让他独自外出寻找石父。因担心儿子在外遭难逢险,石母便将体内石之精魄的神力,分了大半与他,这才放心让他远行。
无奈,石子出门,就与父亲走反了方向。父亲朝西,他却朝东,一直走到了花果山。
他原每逢一座山,都会进去寻寻父亲的踪迹,若未能找得,便起行向下一座山去。岂料,花果山中有许多好玩的,好看的,让他一直留在了山中。
若问他最喜欢何物,当属那只名唤凤翅将军的大蟋蟀。他日日坐在山头,看那蟋蟀冲天而跃,又撼地而落,每每开心就拍起巴掌助兴。日子一久,竟将那寻父之事,抛到脑后去了。
2.48 毒统领
天涯共沦落,同生互苦磨。
相宜情更洽,无根亦可活。
花果山顶,自被开山斧劈过一刃,许多山石树木滚落而下。有块崖石,本自吸取了多年天真地秀,如今因那一斧,脱了沉疴,便有化精之意。
却说与那崖石同落一处的,还有崖上的一棵歪树。那树被劈去了半截身躯,根残枝落,一副垂死之相。
那树对崖石道:“你我本是共处一地的情义,如今我快死了,救救我罢。”那石奇道:“我是块蠢石,如何救得你活?”树便道:“你是通灵之才,若能借躯壳让我扎根数日,必可活命。”
崖石极好脸面,便答应了歪树。那树将老根盘附崖石之上,紧锁牢拴,崖石嚷疼,它道:“我这树身沉重,缚紧些,怕跌下来。”
又过了数月,那树竟将茎蔓缠缚穿凿在崖石的各个部分,崖石痛恨得紧,想用双手将其扯下。用力猛拽,却似要把自己撕裂了一般,原来那根系早已和它融为一体,无法分割。崖石十分生气,成日咒骂歪树,两人彼此怨恨。
后来,那歪树因崖石也有了通灵之意,能发出毒雾,捕食生灵,自此两物才和谐起来,有了要好之意。如此也是情义反复,真心难料哩。
2.49 水木兽
祸兮福兮本难料,怨天怨地自难逃。
不如淡泊图快乐,乘风破浪定有朝。
昔年,有棵楠木长了千年,正是枝繁叶茂,郁郁苍苍,一朝天灾,将它被连根拔起,掀翻至河中。
因它枝干巨大,十分沉重,落入又窄又小的河湾里,河水无法载起它,它便只能搁浅在此。数日后,岸上的村民便打算将其拖走,拿去制成木料。那楠木却突然发出声响,扑腾起来,化作一只四足的木头巨兽,潜伏在水中。
此后,每有心怀不轨的工匠靠近,都会被它喷入水中,吓得三尸神炸,惊魂难定。但若有孩童来河湾里游水戏耍,它非但不吓唬他们,还偶用木枝将溺水者救上岸去。久而久之,村民也习惯了它的存在,唤它作水木兽。
某年,有个游方的道士途经此地,听人提及水木兽之事,便在岸旁对它大声道:“你困在此间岂不无聊,那外头多有你的同伴哩,快快起行罢。”
这水木兽丝毫不为所动,如此又过了两年。一次,大雨连绵了数日,河水越长越高,水木兽不住冲撞河岸,将村民全都吓得躲去了邻村。是夜,上游河堤决口,将下游的村庄冲毁了。待大水退去,村民回到村庄,那河湾里的水木兽也不见了踪影。
2.50 跳浪蛟
钢爪如翠口内红,呼气吹雨啸成风。
倚水跳浪白练起,生死皆在波涛中。
古籍载,蛟乃水虫之神者也,能率鱼飞。乘于水,则神立,失于水,则神废。
却说,陈家村有个渔民,在孙行者拆毁灵感庙时,曾听他说了个蛟能号令河中之鱼的故事。那渔民心念一动,也想去学些蛟的本事,从此便能让鱼儿自己跳入网中,省下大家不少劳力。
一次,他外出捕鱼,天空乌云密布,未多时,便雨疾风骤,恶浪滚滚。他的渔船被浪头掀翻,一下没了踪影。
却说他的确有些机缘,沉到河底时,正巧遇到蛟神巡河。蛟神将他救起,他苦苦哀求,要那蛟神传他些本事。蛟神慈心一动,真就教了他些水族的修炼之法。
其后数日,渔民都未归来,大家都道他已淹死在了浪中,为他买了口薄棺,预备立个衣冠冢。
出殡那日,暴雨倾盆,河中钻出一条大蛟,长尾一扫,带着许多鱼儿窜上岸来。众人赶至岸边,就见那蛟化成渔民的模样走出河来,大家又惊又喜。
岂料,那渔民归家后未久,只觉神魂倦怠,将其放回水中,他又立时精神起来。大家这才知道,他已无法待在岸上生活。
果然,又过几日,渔民跃入浪中,随水而去,没人再见过他。
2.51 浪波波
投身仙山随缘宿,因势运化作磐石。
着意寻真不知远,坚心琢磨是修持。
昔年,有个道士,他以捉妖为己任,因一次偶遇蛙精,他走遍天涯海角,意欲追寻他们的踪迹。这一路,他得了许多机缘,如今已成了个本事了得的道士,也感受苍生各有生存之道,不再沉迷于捉妖,反倒起好奇他们的生活来。
这日,他途经花果山,见此处风景极佳,山青水秀,便将葫芦中陪他一路同行的小活师,放回了山涧之中。岂料,他刚放走那小活师,就见落下几道惊雷,电光散去,正是几个披甲执锐的天兵。
道士以为自己闯了什么祸事,正要告罪一二,天兵们已朝他乱砍乱劈而来,他急忙抽剑招架,终是难敌众人围攻,渐渐露出颓势来。
正是要伤身遭难之际,从那岸边蹦来只大石蛙,非但不怕那刀光箭雨,连那天将唤起的雷电也丝毫不惧。石蛙助道士将天兵打退,道士走至岸边,才知是自己放生的小活师引来了石蛙相救,心中十分感激。
自那以后,道士也不再已成仙为念,反倒时常去拜访蛙精,向他们讨要些小活师,散到各个钟灵毓秀的山川之间,世人都称其为蛙仙人。
2.52 金甲犀
霹雳为角金做甲,奔走驰迈动地摇。
身硬何怕诸邪近,初心不折永称豪。
世人皆知,孙悟空在八卦炉中,经神火锻炼,炼做个金子心肝,银子肺腑,铜头铁背。但世人或许不知,那刀枪不入的身体,受伤也不免会疼。
他在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年,兄弟们未尝来看过他,只有山神土地喂些铁丸铜汁聊以充饥;在黄风岭被三昧神风迷了眼;在平顶山入了金角银角能化人的葫芦;在枯松涧被三昧真火烧得背过气去;在车迟国砍过头;在琵琶洞被蝎子精蛰了脑袋;在小西天被关入金铙;在黄花观被摄在金光罩内;在比丘国剜了心;更不消说,那一路上,被念了十几次紧箍咒,回回把头勒成个亚腰葫芦才罢。
伤身苦磨,劳心劳力,也只有他,才能领着众人到那灵山脚下。若说这金甲犀是大圣那件黄金甲所化,倒是更像大圣那犟脾气,从来不认输。即便是把角折了,也没断了上阵的勇气,挺一挺,又能战了哩。
2.53 步云鹿
风高傲骨远,云低腐肉贱。
止步青天上,放荡尘浊间。
孙悟空在斜月三星洞学艺时,菩提祖师不仅授了秘诀,教了地煞数的变化,还传了“筋斗云”。自此,悟空躯体坚牢,身法灵动。但在众人面前逞能显耀之时,祖师算出了他没个坐性,定生不良。
神仙都说,做猴王时的孙悟空,是他最顽劣凶残的时候。但那时的他,除了与天庭争斗,鲜少打杀其他生灵。倒是后来拜了师父,成了行者,有了方向,才又多出许多霹雳手段。偷抢拐骗,杀人放火,毁山灭洞,通通不在话下。
说这步云鹿,是孙悟空的步云履所化,能看出他无拘无束的灵动性情,却也暗藏着他心中的那份凶狂。一旦落了下风,本相便显露无疑,再也装不得那份逍遥矣。
2.54 凤翅将军
火翎额上簪,山中扑飞乱。
善争者不争,善战者不战。
灵明石猴,天性聪慧,登界游方之中,学人礼,学人话,又在灵台方寸山通了法性。今次不表命里的天赋,单说他后来悟彻的经历。
他在鹰愁涧负气出走,老龙王与他讲了一番道理,便又回去认错,从不专断独行,听得进善言。
他与妖怪称兄道弟,与神仙们逗趣嬉闹,与菩萨调嘴玩笑,谁都喜欢他,谁都肯帮他。知情识理,懂得进退分寸。
他遇火呼风,唤雨请龙,打探变小妖,受困借法宝。遇到难解的局面,请高人,搬救兵,外力无所不用,鲜少强攻,从不硬扛。
这凤翅将军,头生多目,知己知彼,一路跳脱不停,强敌能避则避,倒有那猴子的几分乖觉。不愧是戴在猴头上的冠子,最懂他那些活络心思。
2.55 碧臂螂
红眼碧玉妆,舞刀逞凶狂。
道义若来迟,铁腕不可当。
唐僧多劝善,悟空多惩恶。
在奎木狼处,他听闻了百花羞所受的苦楚,又见她为了情分和孩子留恋不舍,索性让八戒将那两个妖儿从天上掼下去,摔成了两个肉坨子。
在杨老汉家,他听闻了老夫妻不肖儿子的行径,又见他们为了香火纵容他为非作歹,哪怕杨老汉事先求情,他也索性将那儿子的头割了下来。
凶匪恶徒,他天性不肯姑息;鬼魅妖邪,他乐得斩草除根。西行路上的累累血债,虽各有缘故,却多半都要算在猴子头上。
世人皆知另外三件披挂,却不知这螳螂是大圣的手甲化生。想来这手甲,必是传承了大圣不为人知的狠辣手段,就连捉弄八戒这件事,也是如出一辙哩。
三、妖王
3.1 灵虚子
苍毛生锐气,血口透寒芒。
爪如索魂钩,尾似哭丧棒。
假名成道友,禅院充虚相。
可怜功果散,仍是旧皮囊。
禅院的苍狼精,原是狮驼国流民。城破后,群狼随他一路远走,终在黑风怪的庇护下,安家落户。
与求仙问道的老凌虚子不同,这苍狼精不屑长生虚言,只情修炼气力,铁爪一钩,脱皮露骨。 黑熊精扶了这苍狼做新的妖王,改其名为灵虚子,着他看守观音禅院。
与灵虚子同来的狮驼国狼妖,自然也得了势,吃的用的都超过了黑风山的旧部。本处群狼原就不喜灵虚子的修炼之道,如今还把他们挤到一边,更是心生怨怼。他们时常相聚,互相安慰,怀念老妖王的统领,一边密谋声讨新继位的妖王。
未料,灵虚子早有所备,他假借点卯之名,将本处小妖召集在禅院之中,命令接管的随从侍卫们围捕闹事的妖众。禅院乱作一团,他从房顶一气跃下,扑在群妖中,要将他们吞噬殆尽。
广智闻声赶来,这才抵敌住灵虚子,保下小妖们性命。黑风大王得知此事,原要发落众妖,幸得蛇精一派调停周旋,这才双方安宁下来。
自此,本处的旧狼妖们再也不愿意靠近观音禅院半步。
3.2 赤髯龙
木生炉烟,雾长雷电。
击背而歌,真意自现。
自泾河龙王公案了结,诸龙子深感前途未卜。西行之后,论功封赏,惟有龙子们赏罚未定,更是让他们惶惶不已。他们寻至袁守诚处,求他再算上一卦。
此卦乃潜龙勿用之象,更是成了他们的心头刺。其中,尤以四神龙最为忧心。他们监管四渎,深知上界的凌厉做派,主动请辞,想以退保命。谁料,进上天庭的表文俱被驳回。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这日,袁守诚寻至四神龙,告知他们卦象更新,乃潜龙在渊,有可动之机。四神龙听后,纷纷离了水府,各自谋划去了。
赤髯龙十分乖觉,他知黑熊精贪财,又有南海庇佑,就将宝贝悉数取出,与黑熊精换了块宝穴。此后,他在山间闭关沉睡,如是这般潜伏多年。
一朝,他醒转过来,想要飞腾九霄,伸展躯体,却发现自己难以爬云。他忆起古训,龙欲升天,先阶尺木,便用自己的掣电尾在山间削出一片尺木,助他飞腾,仍是于事无补。
赤髯心有不甘,向黑熊精求助。黑熊精不善飞举,但上门的买卖岂能不做?他将自己从南海带来的博山炉卖与了赤髯,声称博山炉能起云烟,又以古籍中所载:“龙无云而不行。”一话劝说赤髯。
赤髯信以为真,将博山炉嵌在背上,以灵蕴焚之,强行起烟。一炉不足,则再添一炉。博山炉每次发烟十分耗费灵蕴,所助却十分有限,赤髯虽可借其再次腾飞,却终究难比从前,只能困顿地栖居在尺木之间。
咦,世上竟有这般不如意之事,明明是拿手的技艺,却因久疏而忘。天下的学问却都是如此,不以致用,终将荒废,可叹可叹。
3.3 金池长老
白手传经饿后人,竞财争产误终生。
合该定杆金银秤,好算功德抵罪惩。
一行有两个月太平之路,三藏勒马遥观,只见山凹中楼台影影,殿阁沉沉,直至山门首观看,果然是一座寺院。
他师徒两个道了问讯,进了山门,见正殿上书四个大字,是“观音禅院”。三藏大喜,行者却道:“师父,这不是个好去处,还是趁早走了为妙。”这长老哪里肯听,望了金像就拜。行者在侧,只管撞钟不歇,惊动寺里大小僧人,上下房长老一齐拥出。
众僧与三藏见礼,行者就拿火眼金睛四下观望,笑道:“你们这里的和尚,怎么面黄气弱,元神不足?莫不是破了戒矣?”
三藏见此间和尚各个袈裟簇新,身体高大,只觉行者说了句风话,道:“莫乱谈。”转而向众僧告罪。众僧也只当行者胡说,唯有两个绝小的和尚,掩在人群里,不敢出头。
院主又请师徒二人入后房用茶,待众僧序了坐次,排了斋宴,那两个小和尚才搀着老僧进来。
三藏躬身施礼,二人寒暄数句,三藏问:“老院主高寿几何?”老僧道:“痴长二百七十岁。”行者听见,笑道:“你这老剥皮,禅院怎么有些妖气?”
老僧不做答,三藏忙道:“我这徒弟性子有些不好,老院主勿怪。”
有个小和尚,正用美器斟了三杯香茶来献,行者盯着他瞧,又道:“你这小和尚哪里来的?”小和尚放了茶,忙躲身老僧之后,咬着指头道:“这和尚丑头怪脑,有些吓人。”
三藏瞅了行者一眼,道:“谨言!莫要不识高低,冲撞人。”又借口对香茶美器夸爱不尽,揭过了此番。
老僧不戒意,反问三藏道:“老爷自上邦来,可有什么宝贝,借与弟子一观?”
三藏再三推辞,行者却笑道:“师父,那领袈裟,不是件宝贝?拿与他看看何如?”
众僧皆笑,继而抬出十二柜袈裟,抖开挂起,请三藏观看。行者却笑道:“好,好,好。收起,收起。把我们的也取出来看看。”
三藏把行者扯住,十分劝阻,行者道:“放心!放心!都在老孙身上!”不由分说,取出袈裟与众僧看了。
那老和尚见了这般宝贝,果然动心,走上前对三藏跪下,眼中垂泪:“我弟子真是没缘。眼目昏花,不能看得明白。”
行者复又笑道:“你要怎的看才好?”老僧道:“老爷若是宽恩放心,教弟子拿到后房,细细的看一夜,明早送还老爷西去,不知尊意何如?”
三藏听说,吃了一惊,埋怨行者。行者笑道:“怕他怎的?等他拿了去看。但有疏虞,尽是老孙管整。”
3.4 黑风大王
前程暗漆本难知,乘风得势各有时。
既成南海修真士,却教愚迷作顽痴。
自南海归来,黑风大王心怀壮志,誓要在山中重振雄风。他深知自己一去多年,要在群妖中树起威望,单凭武力是不能服众的,因此他做了许多举措,想挣得敬畏与忠诚。
在南海时,他学过起死回生真言,便以自愿赴死的狼妖为祭,救活了老友凌虚子。不曾想那老狼却不识好歹,还魂后竟兀自离去了。
黑风大王怕群狼无首,乱了阵脚,只好另选狼妖继任妖王。他见狮驼国来的苍狼精,年富力强,是个尚佳之选,便亲自赐了名,扶他上位。不曾想群狼却在禅院引发动乱,险些酿下自相残杀的大祸。
苦闷之下,他又施法想要还魂昔日一同论禅的老和尚。不曾想那老和尚的魂魄未在拼凑的尸身上复生,反与他旧日埋藏的金银铜钱化生了个发昏的精怪,四处游荡,搅扰山场,没个消停。
新封的白衣秀士也不简单 ,他平素只喜独自读书吟诗,虽看着听话老实,却总有些神秘莫测,让人猜不透心思。
咦,自作高明,反而一事无成,真可谓下士有志,不如碌碌庸人哩。
3.5 黑熊精
紫竹难定俗尘心,潮音未改风与云。
知机未必真机灵,倚天才知无天命。
紫竹林中,素日清闲。黑熊精天天就着马蓝头醋拌笋尖,喝些自酿的竹叶酒,日子快淡出鸟来了。
这日,龙女携善财突然造访,慌得他急忙收拾碗盏,遮遮掩掩。
龙女将眼一翻,问道:“前几日菩萨与你说的差事,你可想好了?”
黑熊精不答,只从箱内找出个匣子,递到龙女跟前。善财抢过来,揭开一看,是座蜜煎糖浇,晶莹剔透的狮仙糖。
“昨日有场法事,斋宴顶上,有座最洁净最显眼的糖点,我特意留着,孝敬你的。”
“你知我吃不吃糖?就这东西,还是留给小孩子家罢。”
善财一听,没了兴致,立时将匣子捽回黑熊精怀内,龙女这才轻侮地一笑。
知道自己闹了个无趣,黑熊精磨磨蹭蹭道:“我有心效力,但手段平平。此等大事,只怕办不好……”
龙女答道:“我们岂能不知?放心,自有比你凶,比你狠的冲在前头。”
“无功不受禄,若是烫手的山芋,不好下口哩。”
“自有菩萨打点,哪有什么烫手之说。”
“你莫诳我,菩萨叫我在此静修,怎会又替我打点。”
龙女悾着脸,道:“你怎这般没胆识,此番可是个大机缘,抢着去的人排都排不过来。只因菩萨要点个亲信些的,这才选了你,你竟悟不出来?”
黑熊精半晌无话,龙女被磨尽了耐性:“这点胸怀也无。罢!罢!罢!我替你回了菩萨去。”
“姐姐,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去,我去!”
只待瞧见了黑熊精满眼热盼,龙女这才将眼又一翻,撇下善财,飘摇而去。
见她走远,善财急急追问:“到底是何差事?我想走,你不若禀告菩萨,把我也带上罢。”
“是有些要紧差事,可你刚听了,菩萨不让你去。你休再缠我,别连带我也失了机缘。”
数日后。
黑熊精收拾停当,绰着一杆黑缨枪正要远行。善财在竹林外守候多日,赶紧跟上他,又闹着要与他同行。
黑熊精一反常态,劝道:“善财,菩萨嘱咐了,让你老实呆着。此次你父亲也被强征出战,可见凶险,不是胡闹的。”他摸了摸额上的禁箍,叹道:“为了去个箍儿,丢了性命,便是不值了。”
话毕,他将身一摇,化作一道黑风,不顾善财的呼喊,迅速遁去了。
其后,善财在紫竹林外等了他很久,再也未见他回来。事后回想,那原是他在南海,最后一次见到黑熊精。
3.6 虎先锋
威凛凛,气堂堂,花身电目逞凶狂。
腥风血雨起杀意,铜头铁尾镇四方。
数百年前,前任虎先锋因捉唐僧,丢了性命,他膝下所遗二子,只得靠自己过活。
虎兄虎弟领着残存的小妖,在毁坏殆尽的山中过得很辛苦,所幸,父亲教过他们些真本事,也让他们熬了过来。
随着风沙停息,石母与石精们将荒山重建出昔日样貌,虎兄就仿照父亲所做,管束起山中群怪,让他们各安其职,不得随意祸害生灵。
后来,有凡人在这山中建起了村庄,虎兄依照“啖尽迷路奸邪,护送过往好人”的风俗,为自己博了个“虎神”的名号。
村人为“虎神”建了座卧虎寺,常常供奉,这让虎弟心下越发不服,总觉兄长占尽了威风,只因比自己早生几年。
又过了百年,黄风大圣忽然带着一群鼠妖重回了黄风岭。虎弟不悦,说正因这黄毛鼠精坐视不理,才致父亲身亡。他怂恿虎兄赶走鼠妖,虎兄觉得有理,就应承了下来。
谁知这一战黄风大圣祭出个状似菩萨头颅的法器,呼风如刀,一个照面便重伤了虎弟。为保弟弟一命,虎兄只得扔掉兵器,跪下称臣。黄风大圣倒不计前嫌,得知虎兄弟身世后,还将虎兄命为麾下先锋。
虎弟救还醒转,得知兄长做了先锋,更不肯依。二虎大吵一番,虎弟负气出走,再也不肯与兄长往来。
对虎先锋而言,那黄毛貂鼠害得他两次家破人散,着实可恨。但他除了每天多吃些老鼠泄愤,他又能做些什么哩?
3.7 石先锋
山以石为骨,石作土之精。
背岩屹嶝嶝,躯壳耸青云。
自黄风大圣将那佛头石怪的精魄给了两位山神,他们分而食之,竟有了人心人形。二石和合,竟诞下了个石头孩儿。是以,众妖就将他们三者称作石父、石母与石子。其后,石父因故离了山场,石子寻父而去,便就只留了石母一个,孤零零在此。
取经人径过黄风岭时,黄风大圣因捉了唐僧,被孙悟空请灵吉捉回了灵山。待他重新归来,岭上竟生出了许多石精。其中有只石精,极为健壮强横,打听才知,它乃石母尽全力化生,用以守护这片土地。
一日,黄风大圣亲来寻石母,不想被众石拦在了外头。黄风大圣心下不悦,便叫唤来新任不久的虎先锋,让他铲除这些不认主的石头精怪。
虎先锋一口答应,可心中并不愿与他们为敌。当年他们一起合力重塑山场,也算老交情,他知那大石精极受众石精拥护,视其如兄长,便劝道:“兄弟,能有今日,你我吃了不少苦头,能帮我自会帮你。差事我已打点好了,你等只需退入谷内,专司镇守石敢当,也不用做甚恶事。我今日来尚且有话好说,若是明日,就得兵戎相见了。你我虽有些本事,确实非那鼠妖的对手,不如同做个先锋,一切如故,有何不好?“
翌日,黄风大圣封了大石精为石先锋,命其率领群石退守河谷。自那以后,石精们老实本分地守着那封印的邪物,再也不过问山中之事了。
3.8 石敢当
苦海无边浪,只渡有缘人。
雨后三千土,灯前一点尘。
昔年,黄风岭中有几块崖石,吸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遂感通灵,修成了几只石精。其中有两只,因道行较深,被授以了山神之职。
一日,岭中不知缘何生出了几颗佛头,有眼耳口鼻,筋肉俱全,长在土里,十分古怪。即见活物,这些肉佛头便放声嚎叫,若对方靠来,它就一口将其吞下。
有个石精见这肉佛头诡异,要除了它,保护山中生灵,就一下撞在那佛头上,将其碾作了肉泥。这肉泥黏在它身上,不久竟依凭它的石身,又生出个石佛头来。
自此,那石精全然变了心性,成日在山中搜寻其他肉佛头,先将其砸烂,再把残骸包裹到自己背上。随着它的佛头日益增加,它也不再感什么天地之气,全以啃食山中生灵修行。石精们都斗不过他,经常被撞得粉碎,神魂俱灭。
黄毛貂鼠带着众妖离了斯哈哩国,径过黄风岭时,正巧遇见两个山神率着几只石精,意欲驱他离去。黄毛貂鼠似是极懂那佛头之物,心中一股意气涌上,带着众妖加入了战斗。
一战大捷,貂鼠不仅灭了那佛头石怪,还将山中肉佛头悉数铲灭了去。佛头石怪遗留的精魄,他将其分给了那两位勇猛的山神,又将其佛头上的目珠一一挖下,镇在了山谷中。
山中众生十分感谢貂鼠,将其拜作大王,称他为黄风大圣,他便也在此定居了下来。
3.9 小骊龙
血口铁髭须,瓜锤双双提。
电光激造化,风雷振玄机。
济水旁的渔民们常说,九渊之下,有骊龙,项下有慧珠,拿到的人可开明大智慧,因此价比千金。许多人不顾危险,想要探骊得珠。少数有命回来的人都哭道,空手而归就算了,还遇到水下凶恶的龙王,舞一对双锤,能唤出雷霆万钧,被他劈得尸骨无存。
此后千百年,下河探珠的人屡禁不止。大家总说济水泛滥,必定是探珠人得罪了龙王,所以修造了宏伟的庙宇,祭祀和供奉他。这日,来了个年轻人,他穿一领皂色衣袍,戴一串月白项链,自称盗圣,手段滔天。大家纷纷劝他不要冒犯龙王,可他只一下扎入水中,朝龙宫去了。
他见那处既无虾兵,也无蟹将,门庭冷清,景色凄凉,心下奇怪,径寻海藏而去,就见个黑壮的汉子,坐在高高堆起的箱笼之间,愁眉不展。听得响动,那龙王草草从箱子里翻出一挂珍珠,随手扔在地上,敷衍道:“我的慧珠实是不能给你们,这个送你,拿了快走吧。”
年轻人奇道:“岸上的人都说你凶恶哩,若是稍有得罪,不是吃人劈雷,就是水淹千里。”那龙王道:“凡人那点血肉我才看不上,你当我是寻常妖魔?若无旨意,岂敢行云布雨。那岸上的人竟说些瞎话,想我父亲,不过一点过失,就挨了一刀。我们龙族啊,再老实不过了,哎……”
年轻人听后便道:“泾河龙王之事我也曾听闻,的确冤屈,你如今这般境地,难道是受了牵连?”龙王知他不是凡人,便道:“正是,我可不想去那剐龙台上,我问过那算命的,他说只要我寻个隐蔽处躲好,杀掉西去的猴子,便能将功折罪哩。”
年轻人若有所思:“算命的,我也是听一个算命的,才寻来此处。既是如此,也是机缘,不如来我家,我正好住那西去的路上哩。”那龙王听后大喜,年轻人又道:“只是不能白住。你这海藏里的宝贝,都得归我。” 自那年轻人来过后,济水边下河探珠的人渐渐少了。再后来,大家纷纷弃了探珠的行头,也没人再谈论过那九渊之下的龙王和慧珠究竟如何了。
3.10 蝜蝂
甲坚牢,角峥嵘,钻食人间祸无穷。
佛头竟是不祥物,一面菩萨一面虫。
流沙国遍地黄金,传说是日落之处。
日乃太阳真火,落于西海之间,如火淬水,接声滚沸。每到申酉时,国王差人上城,擂鼓吹角,混杂海沸之声,谨防振杀城中小儿。
这所擂之鼓,名落日鼓,原是佛祖所赐。百姓凭此鼓得以安居,是举国上下崇信佛法,为佛祖塑了许多金身法相,又称黄金佛国。
可随着信众日多,寺庙遍布, 大家日渐信佛不信王。国王对此十分不满。丞相洞悉了他的心思,上疏止浮屠,以言无佛。
国王遂下令,拆毁寺庙,驱赶修行之人,改国名为斯哈哩国。
此事兴起不久,一日黄昏,城楼击鼓,国界之外尘土纷飞。有一大虫,掘地而出,将边陲村庄破坏殆尽,死伤无数。
自此之后,每日日暮击鼓,大虫必出。
臣民进言,说此乃止佛的报应,国王只得停下此事,派大军去剿灭妖邪。
可大军并非妖邪的对手,牺牲无数也只得了个吓退之法,难以根治。
幸而,有个黄发黄毛的修士途经此地。他为人仗义,最见不得不平之事,便协助大军斩杀了虫妖。国王将其敬为国师,他便在斯哈哩国修行了数年。
其后,国师游方而去,听闻他被菩萨收作弟子,如今在黄风岭还有了自己道场,国王总说这是天道喜善哩!
3.11 黄风大圣
千里黄风万里沙,八百方圆无人家。
半妖半仙谁评说,是盗是圣何足挂。
炉火荧荧,满桌酒菜。
沙二郎举着半拉不知何物的腿,正啃得有滋有味。
沙国王安分地坐在儿子身侧,素日设宴,他最爱告状的,今日也一直沉默着。
虎先锋也十分文雅,只看着对面的傻子吃得喷香,自己面前的酒食却一点未动。
黄风大圣坐在太师椅内,一只手摸着桌上闭目的佛头,不言不语,似是有心事。
“爹,吃完了。”沙二郎喊了一声,在场众人都朝他望去。
沙国王怒斥了儿子一声,赶紧连滚带爬地跪下请罪。
“都是小事。”黄风大圣把手搭在灵吉的头顶,终于开口了。
他站起身来,道:“我既拿了师父最宝贝的东西,定能炼化那玩意。从今日起,我需闭关修行。天上那些老东西说是安排好了,还是多留一手为妙。”
“大王若想闭关,我和我的子民愿搬来洞外,守护大王身侧。”沙国王谄媚道。
“身侧?”黄风大圣看着师父的头,断然拒绝,“你们都搬去岭上住,我要开黄风大阵,谁都不要来扰我修炼。”
“若是不能见大王,又如何向大王禀事?”
黄风大圣指着虎先锋道:“叫你那石头兄弟,修出几条沙道来,每条沙道由大门锁住,你们两个先锋,各持一个开门的秘符。”
还不待虎先锋下跪领命,沙国王急切道:“大王,我们与那大猫向来不睦,若……”
黄风大圣根本不想听,他抱起佛头打断道:“都出去,不出天大的事,别来烦我。”
3.12 亢金龙
西天远去半程途,东土归来一梦初。
暗解宝袋撤强能,私开尘锁冲歧路。
亢金龙乃二十八宿之一,为东方青龙第二星宿。其额上有一尖角,锐不可当,曾为大圣顶开金铙,将其救出。自此,星宿们常以“秉持坚锐”为傲,连累众仙以为,他们神识里,侵入了什么邪魔。
某日斗牛宫点卯,昴日鸡未在天上,一番查问,众人竟俱不知晓他的去向。恰于此时,黄眉回归小西天,要办盛大的香会,并广邀诸位妖魔神佛同来参加。亢金龙向天庭请旨赴会,要去秘密查访昴日鸡的下落。但这一去,亢金龙也如昴日鸡般,断了音讯。
星君们议论纷纷,一番比较,发现昴日鸡和亢金龙都曾帮过大圣的大忙,便就猜测与大圣有关。星宿们细细回想他们与大圣的交情,害怕不已,奎木狼嗤之以鼻,道:“他虽坏了我的好事,我倒敬他是个汉子。倒是你们,平日里最喜说和那猴子多要好,怎么今日都没声了?”
3.13 亢金星君
龙女名亢金,白角映碧波。
不羡鸳鸯侣,风姿绝世多。
故人难再见,袋中黑白颠。
风刀霜剑下,犹自舞翩跹。
等了许久,亢金龙也未盼来星宿们下界救她。
黄眉笑道:“你这女娃,心气太高,才输到这般地步。”
亢金龙道:“我又未向你求饶,论什么输与不输?”
黄眉也不恼,只道:“为了那只放哨的鸡,你绝不会这般冒险。你来,是为了那猴子。”
亢金龙闭口不言。
“我的确是得了那猴子的……一小块东西,就放在这袋子里。”说罢,他从腰间,解下个包儿。
亢金龙认得,那曾是捉过他们的后天袋,不屑道:“什么稀罕物件,我又不是没进过你那搭包儿。”
“你若真想知道他的事,就得自己进去瞧瞧。”
吸入袋子的瞬间,她依稀看到袋中有只十尾金鱼,朝自己游来。
待黄眉再将其放出时,那星君已变得痴痴傻傻,愣愣怔怔。
黄眉大笑:“如何,他可还是你熟悉的那般英雄?”
亢金龙问道:“他与满天神佛,皆是如此?”
黄眉不置可否。
又过了许久,亢金龙忽然跪在了地上,道:“还请师父,收我为徒……”
3.14 魔将·妙音
妙音之声,开化众生。
自恃才高,败走经堂
极乐难思量,照出真我本相
法海波涛,漫我倾我负我
失正念,迷邪障
问天问地问佛
一步踏错,步步皆错
胜负无常势,高低无常理
积了度人心,近魔
愿负此身归净土
金身正果,反将众生愚惑……
3.15 青背龙
青锋宝剑唤龙光,独钓寒雪苦海上。
潜龙犹待飞天去,不堕凡尘英名扬。
青背龙径至小西天时,曾与黄眉有一面之缘。
他素不喜黄眉,深觉极乐法门是歪理。但他也知道,想留在小西天避灾,就绝不可得罪黄眉,是以他说要在苦海上钓鱼,若能钓出活物,便是天意,他就拜黄眉为师。
黄眉知他不过使个缓兵之计,但觉他这说法有些趣味,便和他打了个赌赛。若青背龙自垂下杆去,能五百年不动,就将照鉴湖让与他修炼。若他动了,就是有意吓跑鱼儿,要捉他入袋中修行。
青背龙一口答应,将自己那柄龙光剑,化作一根无钩的钓杆,坐在龟背上,再没挪动过。
小妖们日日来龟背上瞧他,想着又冻又饿,他很快就会输。可每次来,都只瞧见他身上的积雪越来越厚,直至盖满了他的身形。
苦海无边,佛渡有缘。人人都争着上岸,却也有那痴的,愿意在苦中等待。等什么?想必是个不走捷径的心安理得。
3.16 黄眉
放情纵欲任优游,也无恐怖也无愁。
极乐场中笑八戒,自性具足花满楼。
西天,灵山,峰顶。
两人对坐,祥云郁结,气氛肃杀。
青年僧人抬首望向天空,转而对黄眉僧人合手,行了一礼:“师尊皆已列位,师兄可准备好了?”
黄眉僧人微笑,还了一礼:“早已好了。”
盂兰盆会,五百年一度,出师弟子的辩经环节,正式开始。
青年僧人抬手,示意师兄先发问。
黄眉僧人问:“请问师弟,何为生命的意义?”
青年僧人答:“求真。”
黄眉僧人反问:“真是何物?”
青年僧人答:“万物运转之道,宇宙本源之法。”
黄眉僧人不置可否,却从手里拿出一朵花。花瓣起初萎顿,逐渐盛开,娇艳欲滴。
他低头看着花,道:“你看它,只因随了自性,便生出如此神妙变化。”
说罢,黄眉僧人低头轻轻一嗅,道:“每朵花盛开,都会散出独一无二的香。那是它为了自身繁衍,迸发出的生命精华。”
他随手放开,让花飞散开了:“尽情体会这一刻 ,是为极乐。”
青年僧人摇了摇头:“须臾满足,恒久痛苦。永无安宁,循环往复。”
黄眉僧人道:“我这次下山游历,看到有为人父母者,为了生存口欲,易子而食。有富家纨绔者,为了淫心色欲,祸乱人伦。”
青年僧人蹙起眉来,看着对面的师兄。
黄眉僧人道:“有博学多才者,为了青史名欲,诛锄异己;有赫赫战功者,为滔天利欲,屠城灭族。”
青年僧人不为所动,默然道:“师兄,你不见那易子的父母,饱餐一顿,悔恨终身。那淫邪的公子,放浪无拘,顷刻暴毙。那伐异的学士,一朝失势,千夫所指。那好杀的将军,寝不安席,咎由自取。”
黄眉僧人反驳道:“放屁!”
青年僧人微微一诧:“放屁?”
黄眉僧人道:“这挣扎,这欣喜,这决绝,这快意,这苦乐悲欢的无尽循环,永不知足,永不停息!而这,正是三千世界繁荣盎然的源起。自然,也是一切生命的真义。”
青年僧人道:“师兄,你不求解脱彻悟,反而赞美这报应轮回之苦?”
黄眉僧人道:“师弟,无乐无忧,何悟之有?”
青年僧人道:“哪里有悟?分明是苦。”
黄眉僧人道:“苦即是爱,爱即是苦。无爱无苦,亦无救赎。”
3.17 紫蛛儿
曾驾云车上高台,今寄幽穴隐山崖。
小桥风月吹瘦骨,春来嫁衣又新裁。
话表三藏别了朱紫国,整顿鞍马西进。行至一座庵林,三藏意欲去化些斋吃,走至庄前,却见几个女子在亭下踢气球。三藏随她们入屋,便被掼倒在地,将绳子捆了,悬梁吊了个“仙人指路”。
行者跳树攀枝,见有一片光亮,知师父遇了妖精,唤出土地详问,原是盘丝洞中七个妖精占了天上仙姑的浴池。她们每日洗三次澡,行者即变作个饿老鹰,把他那衣架上搭的七套衣服,尽情叼去。
八戒见有这许多衣服,一番打听,得知有七个妖精在洗澡,便欢天喜地,径直闹到那里。那呆子不容说,脱了皂锦直裰,扑的跳下水去,变做一个鲇鱼精。那怪就都摸鱼,赶上拿他不住。他却认出一个,原是旧相识,便滑扢虀的,只在那腿裆里乱钻。在水上盘了一会,又盘在水底,只盘得喘嘘嘘的,精神倦怠。
妖精们跑回洞里,取了几件旧衣裳,唤出七个义子守家,自己往黄花观而去。八戒找回原路,与师兄弟一同退了虫妖,解下师父,却又奔上大路,到了黄花观。那黄花观主原与那七个妖精同堂学艺,得知唐僧乃十世修行的原体,师妹们受辱于他师徒,做了四杯毒药茶,意欲报仇正好吃了唐僧。
岂料行者识出端倪,掀翻茶碗,打退了蜘蛛精。魔君上来缠斗,行者便令八戒去灭那七个蜘蛛精。八戒得了师兄的令,拽着钉耙挨个尽情打作劖肉,独剩那最后一个,想起在水中有过恩欢,竟有些动不下手来。只得一钯筑在地上,教她赶紧逃命去也。
3.18 小黄龙
袍缕隐卧龙,困游命流中。
飞扬起金岚,命劫有始终。
他原盘算得十分简单,这老头既能窥测天意,必会凭此趋吉避凶,只要与他同行,定能避开危难。
待兄弟们各自远遁后,他就化作袍服上的一缕龙纹,藏于了袁守诚身上。
其后百年,他跟着老头走遍了大江南北,也见其为旁人卜过吉凶,占过前程。可终究怎么样呢?大多还是自作聪明,走了老路。
每见此景,那老头便会找个地方饮酒,恰巧老头有个能自己酿酒的葫芦,是以经常喝得酩酊大醉。
每次醉酒,老头极爱自言自语,有时心低意沮:“看破棋局,有何用?不入棋局,又有何用?”
有时又激昂爽快:“生死已定,何妨一试!”
有时又语挚情长:“前因既定,后果难改。又有几人能胜过天命?”
有时又反问嗟叹:“若算得到自己死在哪里,偏偏不去,就能逃得了吗?”
他时常疑虑,这些话,许是老头刻意对他所说。但那老头从未点破或驱赶他,他又觉得这老头只是在发酒疯。
时日一久,这些话竟如心魔般,让他踌躇不决,也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从他身边离去。
3.19 毒敌大王
仙居深处醉愁肠,金甲金螯毒难当。
鸡鸣泣血身将破,情路如月爱如阳。
毒敌山近邻西梁女国,山中自也继了西梁女国的传统,以女为尊。
这山中的魔王乃是个母蝎子精,又唤风月魔,最是生得妖娆貌美。她修的乃是“动”字门中之道,极擅房中术,又会欢好之事,是以有无数同修的道侣。
那道侣之中,恰有只公蝎子,生得金甲金螯非常雄壮,曾是风月魔心头之好。风月魔与这公蝎子还曾诞过一窝小蝎子,岂奈,这一窝仔蝎中,尽无一只母的,她便无心教他们法门,那金甲金螯的公蝎子也连带受了厌弃。
见风月魔不再找自己同修,那公蝎子倒也十分硬气,领着孩儿们搬去山外居住,不再与其往来。
其后,取经人途经西梁女国,风月魔劫走唐僧,被悟空请来的星官一声鸡鸣,震死当场。西梁女国被捉来洞中的国民,便都散了去,走时还将洞中所积财物,一并分了干净。悟空又嫌不够,着意添了把火,连那几间房宇也烧没了。
火起之时,那住在山外的公蝎子有所察觉。待他找去山间,昔日所爱,被人选剥了衣裳,割去了尾巴,捣作一团烂酱,死在坡前。他多方打探,才知是天上昴宿杀了夫人,一心要为她报仇。
所幸,那风月魔昔日曾点拨过他一些修行的门道,他就在那琵琶洞里住下,重整门楣,潜心修行。但他终究不是个女体,功法难有大成,毒敌山的名号也日渐衰微。后来,他听闻黄花观观主,乃是虫妖中首屈一指的高人,亦与昴日星官有深仇,便带着儿子们投那处去了。
3.20 晦月魔君
短歌壮心惊,长啼乌夜明。
踊跃几升落,浮沉似漂萍。
他躺倒在地,尚不知自己是如何败的,原先那不入眼的道袍虫妖,如今站在他跟前,竟然在笑。
见那虫妖手持一支光彩焕烂的金钗,他心下恍然。还待要问,却发不出声来,直觉疼痛难忍,想是那贱虫用金钗,一下就割开了他的喉咙。
他理应快死了,他闭上眼,不想生前最后一眼,是那张丑恶的嘴脸。
未期,有人将他翻过身来,还给他细细抹上了膏药。他又能喘上气了,但这并非好事。
那虫妖啧啧称奇:“师父给的药,果真了得。这一下竟续上了断处。可惜可惜,用在了这里。”
他睁开眼,又想发问,虫妖制止道:“莫急,外伤之药,岂有治好内伤的道理?再者,我也不想把你治好。”
语毕,虫妖招了招手,两个着青杉的假道士抬着一口盖着锦布的玉箱走来。
虫妖取出一枚金茧,道:“我等山野妖怪,配不上此物,还得是用你试试才好。”
他心下惊急,咳出一口血,喷在那金茧上。
那茧遇血而破,钻出条人首金身的虫豸,一下窜入草里不见了。
虫妖毫不慌张,从玉箱里又掏出了一枚金茧:“还是师父思虑周全,备了两枚金茧。”
他还想挣扎,身上却被蛛丝牢牢捆定。那虫妖喝令道:“灌下去。”
几个假道士,真就抬了几桶水,捉住他的头,往他嘴中不知灌了什么汤药。只觉又腥又臭,喉中一哽,似有什么咽了下去。
自吞下那物,他周身如坠云端,连神魂也迷糊起来。
除了对母亲的一点牵挂,他似是再难忆起什么。若乾坤真有机缘,他无声念了最后一咒,还请天地将这绝处逢生的运数,留给母亲罢。
3.21 百眼魔君
提罐弄炉火,炼丹修道果。
眼多心也多,心多必算错。
“这……能成吗?师兄。”紫衣老妇低头,不敢直视百眼魔君。
魔君把针递到老妇眼前,软语道:“吞了那猴子留下的东西,再连上这法宝,若还不成,再逃来我处,师兄自会与你撑腰。”
他似又想到了旁的事,道:“若换我先下手,那只猪,你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老妇赶紧接过那根针,行了个谢礼,退下了。
待门关上,屏风后,转出来个仙长,是个朱绣顶的白鹤嘴脸,持一柄拂尘,气宇昂昂地看着魔君。
魔君朝他拘着礼,禀告道:“拿捏了那猪头,天命人自然翻不起风浪。”
鹤仙人不置可否,叹道:“你们这点心机,陛下全看在眼里。不曾理会,是给她老人家几分面子。”
魔君干笑着答道:“娘娘的意思,便宜那边占得太多。这回,正好连本带利收回来。”
鹤仙人甩了甩拂尘,宛如赶苍蝇一般,闲闲道:“事成了,你走。她们留下。”
魔君眉头稍展,深深地朝那仙长回了一礼。
3.22 阴阳鱼
黑阴鱼,白阳鱼,翻天覆地弄风雨。
飞腾甩尾无休歇,法力无边住钵里。
南海有一种鱼,它有两丈多长,背上长着像刀一样的脊刺,它既可以变成黑色,也可以变成白色,能飞到空中,刮起巨大的风,掀起山高的浪,每次出现之后,村子里都会发生瘟疫。
一次,有个渔民捕鱼归来,遇到个无钱搭船的老者,他行走不便,却吃力地背着一个破包袱,里头装着许多的画轴。渔民心善,见老者疲乏困顿,便无偿送他过河,还送了他两尾鲜鱼加餐。老者很感激,当场便为他掐指算了一卦,道:“几日后,会有一个头戴斗笠,身穿白袍的年轻男子路过,你切记不要让他到你们渔村去。他来的那日,你不要在河上做买卖,会没命的。”
老者说完这些神叨叨的话,就从船上消失不见了,渔民又惊又吓,却将这话牢牢记在心里。又过了几日,他果然在捕鱼时,看到河岸上有个要搭船的人,穿着正与老者说的一般无二。那人称自己旅途疲累,想去附近的渔村休息,问渔民可否愿意送他。渔民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便将这人送去了河下游的邻村。把人送到后,渔民将船靠岸,不敢再下河了。正是此时,那人从袖中掏出一个黑钵,往河中丢去。
那黑钵一入水,河中便翻出一条通体浑黑的大鱼,霎时间,狂风大作,波浪滔天。渔民头也不敢回地赶紧逃走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听说邻村发生了大瘟疫,死了好些人,他本有些沾沾自喜,但邻村有人来他们村避难,瘟疫还是蔓延了过来,他们村最后也没能幸免。
3.23 璧水金睛兽
形似祥瑞绛紫肤,威威凛凛势如虎。
冰来火去难敌对,热山寒地凄凉路。
牛魔王坐在山头,精疲力竭,动弹不得。
他眼见璧水金睛兽瘸瘸拐拐跑离了山场,本想唤两声,再想想,算了。
骑得最久的坐骑,被自己无情地撵走,头也不回。使得最久的兵器,被自己儿子夺去,不知扔到了哪里。
牛魔王看了一眼身上的血痕,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那臭小子的火尖枪又长进了。
起先那孩子知了身世,日日嚷着要报仇,牛魔王怕他闯出杀身之祸,锁了他一阵,派了金睛兽看管。不料红孩儿竟逃了出来,金睛兽发觉后一路追咬,与他缠斗许久。待牛魔王赶到时,红孩儿已被它扑在爪下,奄奄一息。
只怪这畜生不该下那么狠的手,逼他不得不为了救儿子,重重伤了它,这有什么错?
亏得下手时收住了,让这不知轻重的畜生捡回一条命。可谁知那鬼娃儿的伤,却是装的。
好了,现下,换儿子囚了老子。报应原来从不在天,只在人与人的寸心之间。
“想救你的,被你打跑了;想杀你的,你偏偏要救?”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深处幽幽传来。
是啊,你救我,我救你,可谁来救我们呢?牛魔王的头,又开始痛了。
3.24 红孩儿
身若涂朱或有才,暴眼晃亮甚张乖。
炼了真火未炼心,灵山只在寸心开。
许多年来,红孩儿一直做着同一个噩梦。小时候,他与母亲分享过这个噩梦。
“母亲,好多人,他们打打杀杀,都是冲着我来!”
“好孩子,等你再睡着,明日便忘了。”
但他很振奋:“可我很厉害,我打败了和山一样高的和尚,会飞的怪鸟,吐火的神像……我一点也不怕他们。”
“我儿真有本事。”
他继续说:“我梦见我长成了大人,头上生出很长的角,手上生出很长的刺,一次能打杀好大一片坏人。但他们太多了,我根本杀不完。后来,又来了一些我没见过的怪人,他们静静地挂在天上,不下来,就在天上默默地看着我。”
母亲将他拦入怀里:“若真有那一日,父亲母亲会与你一道去天上,杀干净他们。”
“我们会死吗?”
“……”
“我梦见我被他们杀死了,变成一朵红莲花,母亲摘下了这朵莲花,我就成了母亲的孩子。”
“……”
他继续滔滔不绝:“我若是死了,母亲还愿意再生养我一次吗?”
3.25 夜叉王
牙森列戟目双灯,破阵交锋好杀争。
轻捷勇健精武艺,飘零流落失果身。
熊熊烈火已烧至金殿上,殿外杀声震天,里面却听不真切。
王身负重伤,坐在一地狼藉间,抱着一个刚刚死去的少年。
来人站在垂幕后,叹道:“生灵涂炭啊……你看看你,当真罪过。”
王默不作声。
“夜叉王族一脉是断是续,全凭你今日一念。”
王不由得放眼望向金殿四周,仍能看出昔日繁华。
“都说夜叉最是果敢,你这做王的,反是迟疑不决。”
王轻轻抚过儿子的脸庞,尸身尚有余温。大好山河,他多么希望这孩子能去看看。
“你只要有一丝不甘,又何妨试试我的法子。你心中的未竟之事,老夫自会替你安排。”
身为一国之主,竟不能战死沙场?王闭上了双眼。
终于,他睁开眼睛,缓道:“既已无救……我与小儿,都留给你们吧。”
“好!好!好!此刻想通,未为晚也。”
来人拍手,身后又走出一个白衣道士。那道士走近夜叉王,先行了一礼,然后盘坐在地,伸出双手放在少年的头颅上方,低声念动口诀。不多时,一朵血红的小巧莲花,从少年额头缓缓生出,晶莹剔透,娇艳欲滴。道士小心取下莲花,放入随身的钵盂之中。
夜叉王紧紧盯着那朵莲花,目不转睛。
来人道:“这红莲,便是你儿的精魂所化。要保它一路不消陨耗散,直至转生成功,却还要借你的性命,连同那子母河的水一用。”
夜叉王再看了一眼那朵血莲,慢慢抬起双手。
“不劳两位,我自己来。”
3.26 大石敢当
巧石山峰化灵胎,二心未剪智难开。
擎天撼地真容易,机关识破运才来。
却说,那花果山中自灵明石猴诞生之后,所遗仙石又经千年日精月华的滋养,自修自练竟化成个山一般大的精怪。
这仙石原有无限神力,无奈育化未久,不知何人在他身上,种下了一颗肉佛头。自这肉佛头生出,便无时无刻不汲取仙石体内的灵蕴。
仙石神魂倦怠,只得伏入地里,吸存天真地秀来补足自身,时日一久,就将那周遭山间的灵蕴俱吸了个干净,导致花残叶凋,生灵皆不可活。
而那肉佛头自得了滋养,反成了这石身的主人一般,精神饱足,竟在体内孕出识蕴来。若能待它补足其他四蕴,不知会将这仙石精变作个什么怪物哩。
可惜这块天地孕育的仙石,为这不劳而获的肉佛头做了嫁衣。或许这就是世人常说的,时也,命也。
四、人物
4.1 白衣秀士
翩翩恰少年,白衣配怒颜。
吟诗折扇骨,嗔怒出枪尖。
春日,风和,白雾泽。
一老狼架炉烹茶,看着水中白影喃喃:“你我本不该在此。”
白衣秀士正自舞着一段枪法,闻及此言,倏地将枪掷到炉旁,将身一闪,已握住枪柄,立在老狼身前。
“饮血,还是喝茶?”
“喝茶。坐。”
二人对坐,老狼将一碗茶汤递与秀士。
秀士一饮而尽:“好茶。”
老狼颔首,问:“一个烧过的山场,可值许多把戏?”
秀士答:“我奉大哥之命来此,绝无把戏。”
老狼反问:“那我起死回生,难道不是把戏?”
秀士不语,老狼盯着秀士亦不语,他双目虽浑浊,却难掩焦急之情。
秀士思量片时,终是答道:“这个还真不是把戏。”
“若非把戏,何解?”
“你可听过天上那童子,佛祖菩萨有个术法,拼凑外物,念动起死回生真言,遂救得性命。”
老狼苦笑摇头:“大王绝无这等本事。”
“他没有,他得来的邪物有。”
老狼心急道:“可我如此苟活,寝食难安。”
“必死则生,幸生则死,一息尚存,也算超然……”
老狼不语,秀士垂眼亦不语,他双目虽异瞳,却难掩怜悯之色。
老狼道:“这茶留于你了。还是喝茶好。”
老狼拂袖起身,喟然而叹:“饮他们的血,我于心何忍呐……”
他蹒跚离去,并非来时之路,只向水泽一侧的岔路拐过。
“叫大王,不用再来看我了。”
4.2 黑风山土地
慈眉掩善光,善目遮锋芒。
妙法助英豪,良心因果长。
天规载,土地公有察点本坊生灵,保育此地水土的职责。
这日,黑风山土地公依例在山中巡视俗务,正见有位老道士自远处而来。他穿一领星辰点就的道袍,挎一个青藤编就的药篮,手里敲着渔鼓,嘴里唱着月高,三两步飘摇到了近前。
土地公仔细打量,认定不曾相识,但凭那鹤发童颜,星目含威的气度,便知不是凡人,赶紧道了个问讯:“老道长,小仙稽首了。”
老道士微微颔首,将自己的药篮递了过去。土地公一瞧,篮中俱是些珍奇事物,灵丹妙药,不由心惊,问道:“小仙如何受得起这般厚礼?”
那道士笑道:“我原是路过此地,但料想此后不久,这山中有场大动荡,想这篮中之物,必能帮你熬上一阵,便来拜访了。”
“道长何出此言?”
“我有个故人,性子不良,如今虽积下些功业,但依着他那倨傲的本心,准是难以安生,总怕他再闯些烧身大祸来……”
土地公细细寻思,诚然道:“小仙能帮些什么?” 老道士见他有些乖觉,招手让他上前,附耳传了他几门保命的法术,并嘱咐道:“若你在山中遇着他,可将此两法相传。我不便出面,只能借你手,教他一二,全了一场情义。”
土地公感激不已,作揖深谢,那老道士还了一礼,就要乘云而去,土地公急急追问:“敢问道长,仙居何处?”
那道士早已踏着祥云远去,天上飘下一片叶子,香味清远,叶尖极细极长。土地公似有所悟,赶紧朝着远处行礼作揖,直至云烟都不见了,方才离去。
4.3 石中人
失意莫谈得意事,得意莫忘失意时。
一念贪私令智昏,步步嗔痴是为执。
依常理,当坊土地与本处山神原是协同处事。但这黄风岭中,绝非如此。
昔年黄风大圣率群妖降伏佛头石怪时,曾求土地一同作战。土地作壁上观,因此分佛头精魄时,山神有,他却无,这令他十分嫉恨。
他知自己本事平平,无甚神通与靠山,自认只要得了那精魄,便能如那山神一般,习得大神通。是以,待石父出走,黄风大圣受降,他便对石母起了歹意。
他在山谷中窥看了好些时日,发现石精们,搬山造石,非常忙碌,而山神坐镇石窟之中,只管调令,便心生一计。
这日,他将自己也变做个石精的模样,假意交差,凑到石母近前。他原要朝那石母腹上,全力撞下一头,裂石取核。岂料,他刚蹦起,就听那石母尖啸起来。近旁竟钻起了几个栖身地底的石精来。
因这一下分了心神,土地用力不当,只在石母胸前撞裂了一道石缝。他见事已败露,索性趴在石母身上,以全力要吸她体内的法力。待石精们将其扑开,他堪堪吸了一半。
石精们暴躁难禁,追着他一路冲撞。土地难以脱身,正要还原本相对敌。岂料,他尝尽术法,却变化不得,想是那石之精魄,已将其变做了个石头。石精们对着土地又撞又敲,只将他砸到地里才罢手。
土地从此没了盼头,索性在山沟当块烂石头,但他又自认只要得了另一半精魄,或能变回来罢。
4.4 黄袍员外
锦袍丝绦飘晃晃,长嘴怪相目有光。
兴来醉酒卧荒冢,剑甲长,亮欺霜。
风沙,烈日,茫茫荒芜。
一个无头僧人与黄袍员外,同在枯木下歇凉。
僧人弹着手中的三弦,摇摇晃晃。
员外坐起,阻拦道:“别弹了,清静清静。”
僧人手下一顿,坐开三分,抬手又要扫弦。
员外急忙将手中酒囊递过,道:“喝一口?”
“没头,怎么喝?”
“头呢?”
僧人自问自答道:“没了!被人偷了。”
“这种东西,合该收好,是你的错。”
僧人侧了侧,无言以对。
员外从衣襟内,拿出一块金片,摊开给僧人。
僧人虽然无头无眼,却道:“此等贵重之物,示于人前,当心招贼。”
员外挥手道:“无事无事,若被偷了,我就找你。”
“我?”
“我只给你瞧过,若不见了,必是你偷的。”
僧人干笑两声,无法作答。
员外指着远处,笑道:“那边有的是金子,你何须偷我的?”
“我没打算偷。那边哪来的金子?”
“你竟不知?那曾是黄金古国,有许多金身佛像。金子就是那上边剥下来的。”
“佛像上的金子你也剥,不怕沾染因果?”
“呵,铸了那许多金身,也没得菩萨庇佑,可见世上没什么因果。”
僧人顿时无言。
员外一哂,倒过酒囊,发现已然空了,起身道:“我奉大哥之命,在此等人。你若想喝酒,就来此处寻我。”
他别好酒囊,又道:“我再去抠点金子,换了好酒,又能喝个够!”
那僧人想要阻拦,便弹起三弦,唱些什么因果报应。
黄袍员外根本不听,背对着他摆摆手,踏沙离去。
那无头僧人的歌声有些哀怨,但黄袍员外却开心得很,笑声久久也不断绝。
4.5 无头僧
三弦三弦,郁愤难言。势败奴欺,羞到佛前。
忧困忧困,仇生于恩。风遮沙掩,真假谁辩。
定风庄的村民曾遇过这样一件事,那是发生在黄风山刚刮起怪风之时。
那日,村里的孩童正聚在村口玩耍,隐隐听得有三弦的琴声传来。他们顺着琴声望去,看见有个身影,正靠在一块大石上弹唱,歌里有什么:“血化风,沙化雨。”孩子们从没听过这首歌,便急急朝那人跑去。直至到了近前,看清掩在山石后的那人,才发现他居然没有头。
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唯独有个叫成大的孩子跌了一跤。他趴在地上,看着伙伴们越跑越远,惊痛之下,不由嚎哭起来。那无头人听见哭声,收了唱腔,从石头后转出身来。他轻拨琴弦,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成大从地上轻轻托起,扶他站好。
成大没有初时那么害怕了,只见那人身上穿着一袭干净的僧袍,脖上挂着念珠,除了无头,和他在庄子里见过的化缘和尚一般无二。
见成大没有跑走,那无头僧又一扫琴弦,觉一阵清凉的气息划过腿上,低头去看,刚刚摔破的伤口也不疼了,再一眨眼,皮肉都也长好了。
成大开心地拍起巴掌,蹦蹦跳跳,嚷嚷道:“好厉害好厉害!”那无头僧许是也高兴起来,又奏响琴弦,光晕从成大的裤腿上抹过,那裤子便就如新的一般了。其后,那无头僧重又弹唱起来:“黄风岭,八百里,曾是关外富饶地……”须臾,化成一阵风沙不见了。
回村的孩童带着成大的父母回来寻他,只见成大指着风沙,兴奋地喊道:“有神仙,有神仙!”大人们却道:“胡说,哪个神仙没有头!你那是见鬼了!”
4.6 灵吉菩萨
因空见色色生灾,因慈生欲欲如海。
前事快意后事悔,洗心绝念等风来。
灵吉缘何被砍了头,此事众说纷纭。
虎先锋是这般讲的:“大王的师父,岂是我等可议论的?不过,我曾听父亲提起,大王最恨这鸟人。说是拜师,我倒寻思是为求个庇佑。山野妖怪,就得看开。神佛哪有什么垂怜,各取所需罢了。”
沙国王似是知晓更多底细:“昔年,大王替我那小国消灾解难时,我曾见过一眼那大虫子。它背上有个佛头,与大王砍的那脑袋,一模一样哩。哎,后来我那城中,人人都变了老鼠,大王只说是他引来的祸事,就带着手下都走了。我知道,大王其实不想走的,他一直想让妖怪们,过些体面日子……”
沙二郎言简意赅:“大王,不坏。大鸟,活该。”
路经此地的马天霸如此叹道:“偷油的老鼠上高台,定是有人架梯来。”
黄风大圣对此事只有一句话:“灾人者,人必反灾之。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4.7 龟将
玄虚上应,龟蛇合形。劫终劫始,剪伐魔精。
冰天冻地,应承天性。同心破败,生不如陨。
小西天,苦海之上。
龟蛇二将现了本相,龟将真如泰山样,落在海河掀巨浪,蛇将更似烛龙形,盘在山岗撼地平。
黄眉丝毫不惧,使一条狼牙棒,强能短软,与那二将往来争战。龟蛇一个喷水,一个吐火,正要占了上风。黄眉却将腰间的搭包儿解开,投入那苦海之中,那物竟是一条摇头摆尾的十尾金鱼,遇水疯长,缠住了龟将。
蛇将本要相助,黄眉又从袋中放出另一只异兽,此物金身佛首,足下生着尖利钩爪,在岸上与蛇将战得难解难分。
他四者乱嚷乱斗,黄眉只情立在崖上,看他们鏖战不休,口中念念有词。忽然间,寒风大雪骤起,千里飘絮,海面成冰。龟蛇遇寒便要蛰伏的,即便成了神仙,也难抵敌天性所限,打斗间逐渐力倦神疲,力不能支,就连眼睛也难以睁开。
又过了不知多少回合,龟将终于抵敌不住,沉入水里。闭上双眼时,他看到的最后一个情景,是漫天的霜锋寒刃让蛇将无处可躲,在岸边被斩成数段……
4.8 灵狐
有狐在山旁,忧心子无裳。
立志登大道,未卜身先亡。
古籍载,狐百岁能化为人,知千里外事。千岁即与天通,为狐仙。
有只小狐狸,自幼立志成仙,为此勤修苦练不辍。它时常向同族请教,如何才能当上狐仙,一些有道行的狐妖劝道:“想当狐仙是很难的。太山娘娘每岁设考核一次,文理精通者,可以修仙,若考核不过,则只能做野狐,不得修仙矣。”
小狐狸问:“可我如何能文理精通?我连笔墨纸砚都没有。”
狐妖道:“待你能化形了,便可化作美女或丈夫,到凡人市井里,读书习字都可。但有一条需紧记:太山娘娘总管天下狐仙,最不喜魅惑食人的。可吸精食元,是妖怪最快的修炼之途,你若要当狐仙,这条路便是绝了,极难极险。”
小狐狸道:“修仙,自然要修圆满,我定会克己奉行。”
自那以后,小狐狸只靠日月之精修炼,在山中一晃便过了几十年。见自己快有化形的能力,它便经常靠近凡人居住的村庄,观察他们饮食起居,模仿他们读书写字。
一日,它不小心踩中了猎人的陷阱,被个书生救回了家……
4.9 翠笠武师
莎衫箬笠烂布衣,金环滚火甚稀奇。
雪中三度试禅心,非敌非友真顽皮。
青灰,皎白,坚冰与飞雪铺苫了整个山间。
深谷下有个洞天却格外稀奇,有片绿绿葱葱的瓜田,长势极好。一个小沙弥,正在瓜田里挑挑捡捡,左拍拍,右拍拍,还未找到心仪的。
瓜田旁,站着个头戴翠竹斗笠的怪人,正看着小沙弥选瓜,道:“大哥说,若有机缘,可让小生试他一试。”
那小沙弥终是捧起个西瓜,颠了颠,笑呵呵道:“这个好,将熟未熟,最是有味。他,我已替你看过了,很好。”
怪人道:“小生若不亲手与他会会,终是不放心,不知如何与大哥交代。”
小沙弥双手一使劲儿,西瓜掰成了两半:“与其不放心他,我倒是更不放心你那大哥多一点。”
怪人寻思了一下,道:“东西由大哥亲自保管,必然不会有差池。”
小沙弥啃着两边瓜,不置可否:“那东西,十分考验人心。他独自一人承受多年,可莫功亏一篑。”
怪人赶紧道:“所以,若是今次能成,岂不两全其美?”
小沙弥停下,抬头盯着怪人,那怪人赶紧把头垂下,行礼告罪。
小沙弥又呵呵一笑,挥手道:“去罢去罢,先过了我徒儿这关,再说其他。”
4.10 小张太子
祖居西土流沙国,其父原为沙国王。
楮白枪尖能缚怪,大地扬名说小张!
在蠙城久居扬名的小张太子,从很远的地方,投入泗州大圣座下拜师。
泗州大圣又名国师王菩萨,大家都说他十分能降妖伏魔。这正是小张太子想学的手段,他的家乡正有妖魔横行。
一日,他听闻小西天重又办起了法会,便带着四将向师父请了示下,要去小西天看个究竟。岂奈,黄眉此次回来,竟然又偷了那几件法宝,一战之下,悉数败阵。
“师父,全败了。今番乃是第二次战他,如何还是全败了?”
“师父,我知中了幻迷之术,只能用兵刃扎伤自己,保持清醒。”
“师父,那老怪不知何时练就了丈六金身,刀枪不入,你切记小心。”
“师父,一将与黄眉辩法,被黄眉蛊惑,如今口吐魔音,在牢中怂恿我等。”
“师父,二将被黄眉一手扭下头颅,爆为脓血,在寺门前开出了莲花。”
“师父,三将朝黄眉掷出了兵器,被他打断了手足,又接上了旁人的手足。”
“师父,四将受狼牙棒一击,扎穿了身躯,每一个空洞里,都长出根须。”
“师父,是弟子调令他们,找准机会,剿灭黄眉。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这小太子,刺瞎了眼睛,戳聋了耳朵,疯疯癫癫在牢里不停念叨。他对着墙壁说的话,他的师父真能听见吗?他真的有师父吗?为何他的师父从来不曾救他?
4.11 小西天土地
卜卦解天意,装相世间行。
但笑痴愚者,吉凶在人心。
天庭选拔土地,一般都爱挑选草木之精。小西天却是以一位风神土地而闻名。
这土地不守本分,不植五谷,偏爱卜卦问天。他虽出身西天,却不喜诵经念佛,反倒精通揲蓍之术,好算人吉凶。
小西天之地,东有荆棘岭,西有七绝山,皆为险恶之所,行人罕至。土地据守其间,每逢过客,便强拉卜卦,以解卦为名,布下迷局。路人本求趋吉避凶,却不知已入土地局中。
一日,有旅人路过,土地如常强之卜卦,得一凶兆。旅人心惊胆战,求土地解之。土地故作神秘,言有秘法可转祸为福,然需重金。旅人信以为真,尽囊解金,土地乃指一羊肠小道,令其速去。
旅人依言而行,竟安然过岭,越山而去。土地见之,笑曰:“问卜之术,岂在卦象?人心所向,便是吉凶。”
此事传开,人皆奇之。自此,过往之人,都以得土地一卦为荣。
4.12 猪八戒
生来心性拙,进退不得脱。
戒空难戒色,随性也随佛。
钉钯筑机缘,獠牙拱因果。
滚滚浊世里,管他笑与说。
大罗天,瑶池之上。
仙娥们往来穿梭,原是王母今日开阁,设了个赏荷宴。
天蓬进宫门时,见一壮汉堵在门口,被把门的仙娥拦着。那仙娥不冷不热道:“卷帘将,没有王母亲写的请柬,池边雅座断然进不去的。一旁侧殿有几个空位,你若不嫌,倒可过去吃杯酒。”那壮汉口里应着,眼睛却仍往里瞅。
天蓬摇头轻笑,对另一仙娥展露请柬,昂首走了进去。
酒宴早已开始,众仙卿杯盏往来,觥筹不断。
天蓬总管天河水兵,这样的欢场来得不多,但他逢人都要招呼两声,仿佛人人都很熟络,酒却不敢多喝。
南极仙翁站在王母一侧,捋着胡子,笑道:“今次摆宴排场如此隆重,后面的蟠桃宴还怎么搞?”
一旁星君打趣道:“仙翁多虑了,有那九千年的蟠桃撑场面,哪怕在南天门外随便支几张桌子,三界那些大小尊神,爬也爬过来尝两口。”
又有一赤脸神仙冷笑道:“他们哪里是冲着蟠桃来,多是想来拜拜玉帝三清,见见西天佛老,难得找个由头上来走动走动。”
王母正色道:“蟠桃宴何等大事,今日设宴正是预演,该走的流程,都老老实实走一遍。”
说罢对太阴君使个眼神,太阴君一拍掌,一队身着素练的嫦娥仙子从后面走入场内。
那些仙子在瑶池边分好位置,弹的弹,唱的唱,跳的跳。其中又有一领舞仙子,白裙白发,舞姿曼妙,姿容尤其出众。天蓬从未如近地赏过嫦娥们起舞,不由看得痴了。
一位身着紫纱霓裳的仙娥,奉着酒盏,走到天蓬近前,轻轻唤道:“元帅。”
天蓬下意识地端起酒盏,眼睛却片刻不离台中那缕白虹。
待一众嫦娥舞毕,天蓬醒了醒神,准备上去给王母敬酒。队伍太长,他一路寻到队尾,竟已走到宫门之外。
这时忽听到有人大声叫唤:“鞋!鞋!”
他循声望去,就见两个仙吏,扶着个喝歪了的猴子,匆匆而过。
天蓬想,我何时才能像他这般大醉一场?
4.13 黑手道人
机关难算大聪明,鲁直冲动是本性。
犹谢腰间两面刀,一刃断执一刃明。
山风细细,野花满地,观后石窟内。
绛色面庞的道士,温和问道:“你来这观中多少时日了?”
“弟……弟子不知,只记得天雷过殿,有百余回了。”黑手道人站在一旁,有些戒备。
“那便有百余年了。”
道士说罢,走至光秃秃的石壁前,正要伸手摸摸。
“师父。”黑手道人急急唤道。
“……弟子来了许久,也未曾得师父传个什么法门,不知师父今日可能乘兴教弟子几招。”
“你想学?”
“既来拜师,自是想学的。”
“我看你根基扎实,气脉调和,自己的功法已然大成了。”
黑手道人听罢,心下一紧。
未料那道士又道:“虽无功法可授你,本派却有些练功的奇巧。你若不怕苦磨,我倒能让你试试。
“不知是怎么个奇巧?”
“传丹不传火,你若不试,我如何肯说与你听?”
黑手道人苦思,拿不定主意。
道士循循善诱:“我这观中不少弟子都练过,你来此这也没学,那也不试,岂非白走一遭?”
黑手道人一听,想到郎君临行的嘱托,问道:“此法能有多大作为?”
“精进躯壳,助益神功,登仙不难矣!”
“竟有这般玄妙?”
“觉不玄妙,你随时停下便是了,为师不怪你。”道士满脸自信。
黑手道人心下大动,立时应承:“敬听师父安排。”
“你随我来。”
道士又看看那石壁,带着黑手道人离去了。
4.14 鹤仙人
朱绣顶冠素炼身,飘摇直上会仙真。
九霄万里都称圣,哪个愚夫敢不尊。
新上任的昴日星君原在披香殿供职,如今得了提拔,头次有机缘游览游览天宫。
他刚从灵霄殿出来,就被鹤仙人接着,先是去了天门,让值守的天将和四大天王认了人,其后,又去了三十三天宫,七十二宝殿,一一拜见了众人。
列仙无一不对他们礼遇有加,令新封的星官十分开心。两人游遍宫殿,鹤仙人还要亲将星君送回光明宫。
归途中,星君突然问道:“不知前任星君,是高升了还是被贬了,劳请仙人明示,我日后也好处事交往。”
鹤仙人一笑,道:“他与下界交往过密,许是交了什么山野朋友,如今抛了这天上的羁绊,不知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星君蹙眉,问:“我闻斗牛宫每日都会点卯,怎地星君走了,岂有不知的?”
鹤仙人抚了抚星君衣上的皱褶,黯然道:“他若不是无声无息地走了,你又怎会在此处?”
4.15 红依
泪眼思泪眼,断肠复断肠。
世有凉薄者,未必蛇蝎样。
玉帝驾座金阙云宫灵霄宝殿,聚集仙卿。
红依站在仙众之中,见太白金星领着一位头戴五岳冠,手执山河笏,身着七星袍服,腰挂八极宝环的仙卿走了进来。
就听他报道:“臣奉诏宣带紫云山毗蓝婆菩萨之子已到。”
玉帝听罢,道:“那仙卿过来。今宣你做个‘昴日星官’,位列二十八星宿,赐居光明宫。切记以后勤谨行事,按时巡札。”那新封的昴日星官谢了恩,玉帝又差鹤仙人与王灵官送他去到任,外赐御酒二瓶,金花十朵。
众仙依礼向那星官贺喜,只有红依站在外围,静静地看了一会。
她比他年长少许,只因长辈们私交深厚,往来密切,便如姐姐般看他长大,如今他得了这般风光,想来必是前途无量。
她又等了片时,只见他在殿前迎来送往,神采飞扬,终究未瞥来过一眼,便转过身,朝殿外姗姗而去了。
4.16 火焰山土地
炉倒砖陨遭贬日,却惜红颜难相知。
一身才学付败子,蓦然回首已成痴。
银河清亮,玉宇无尘。这夜,小道童坐在丹炉前,打着扇,守着火,正是精神不济,要偷偷眠上一眠时,忽听有声轻笑传来。
他一抬头,就见师父领着个姑娘,站在了门首,正看着他打瞌睡。他急忙整衣起身,向师父赔礼告罪。师父一反常态并未责骂,将他招至跟前,向他简单说明了来人,嘱咐他们日后一同看守丹炉。末了,淡淡道:“你可唤她师姐。”
小道童起初听见有人作伴十分高兴,却听到要叫新弟子作师姐,心下不大欢喜,待师父一走,便意欲刁难刁难她。
他将扇子往姑娘手里一交,道:“炉子就归你来看了,没有大的休息,让小的做事之理,对罢?师姐。”那姑娘不反驳,只是笑道:“在理。师弟且去休息。”
次日,师父登坛,姑娘跑至近前,小道童原以为她要告状,没想她却道:“师父,弟子新来,合该由我扇风。只是昨日师弟给我这把扇子,扇面小了些,用着不太趁手。”
师父瞥了小道童一眼,笑道:“既是如此,我再做一把新的,顺便就算赐你当个法器罢。”
小道童未想到师父那般严厉之人,对这姑娘却如此和颜悦色,渐渐刮目相看起来。
此后,二人一道练功修行,他发现这姑娘佛道双修,师父不论讲什么经义,姑娘都能接上几句,反观自己,嘴巴跟不上也罢,心思也落了下乘。
再后来,因丹炉被人踢翻,他被师父重罚,其他同门冷眼旁观,倒是只有这个便宜师姐,自请下凡,帮衬良多。
下界后,他才知道师姐原来还有座洞府,有群誓死效忠的随从,师父还格外开恩,为她请了地仙的名分。
又过了些时日,师父将师姐许给了下界的一位魔王。他虽有些怅然,却也明白自己终究身份不够,不论替师父做了多少脏活,在师父眼里,他始终都配不上她。
4.17 马天霸
生前好勇遇明主,忠贞不二做前卒。
知恩图报走单骑,不解危局誓不服。
马天霸原不叫马天霸,叫马二。
他本是商队养的马,要帮着贪财的商贾们,翻过火焰山去做买卖。未料,商队在山中被妖怪所袭,独剩他一马当先,逃了出来。
他撒蹄狂奔,直跑了六十里,才在一户庄院前力竭倒下。
庄中有位独居的许老汉,见马儿可怜,便收留了他。每日喂水送饭,在老汉细心地照料下,马儿很快就好了起来,日渐茁壮。
他天性有灵,见老汉待他好,就以叫声回应老汉的闲聊。老汉甚觉有趣,对马儿道:“我在家排行老大,你既愿入伙,便是行二,以后就叫马二罢。”
老汉对马二真心实意,哪怕自己吃不饱,也不会少了马二的饭。马二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火焰山本就大旱,只要铁扇仙的扇子不动,这地便没有春秋。更何况,许老汉年事已高。这日,他同往常一样,给马二添水加饭,却一头栽倒在了马厩边。
马二见状,扛起老人,飞驰而出,直奔翠云山芭蕉洞而去。
这一趟,他一刻未停,直直跑了七百三十余里。可惜,待他抵达翠云山时,老人已然咽气了。马二伤心欲绝,不愿再回庄院,自此流浪在山间。
山间有名有姓的小妖们,见马二善,常常欺负他。马二不生气,也不言语,任他们打趣调笑。他无家可归,也无洞府倚靠,原本壮硕的身躯又日渐消瘦下来。
一日,他照例沿着山路寻些小妖们不要的吃食,寻着寻着,瞧见有一老牛,酣睡路边,山间的火团都快烧到那老牛的眉毛了。
马二大惊失色,却怎么也叫不醒他,只得扛起老牛,又奔芭蕉洞而去。
沿途的妖怪,见马二扛着这烧掉了半边毛的老牛,一个个火气冲天,喊打喊杀。马二全不理不睬,闷头猛冲,身上受了不少伤,才抵达了芭蕉洞。
等马二见了铁扇仙,才知这老牛原是牛魔王,他不知又去何处赴宴,跟朋友喝得大醉不醒。
铁扇仙才唤了两声,牛王的酒就吓醒了。回头看看伤痕累累的马二,放声大笑:“你这马儿,够霸道!今后跟着我老牛,叫你个马天霸如何!”
自此,马二就成了马天霸。他跟着牛魔王习武修行,本领日渐高强,后来,还做了牛魔王的麾下大将哩。
4.18 皓斧力士
握斧守将好逞强,无畏辛劳并祸殃。
愿得山中群生好,不辞险阻向残阳。
盛日,午后,春秋寨。
“好!好!好!正要这般气势。”牛魔王坐在崖头的大营里,看着山下的牛妖们操练。
皓斧力士站在下手,回禀道:“大王雄风,定要雄兵才可一配。”
牛魔王点头嘉许:“你这小校,干得不错。”
他看着皓斧力士,和颜道:“你投入我麾下,也无多长时日,已将这群散兵练得这般好,让我始料未及。”
皓斧力士憨憨地答道:“初来此地时,见大王山场治得这般严谨,我也始料未及。”
待他说完,自觉失言,告罪道:“我是想说……”
牛魔王爽朗一笑:“无事。山场治得好,全是夫人的功劳。她规矩大,才管得住这些夯货。”
皓斧力士也笑道:“起先的确被夫人的规矩吓了一跳。”
牛魔王见他不卑不亢,有一说一,便赞许道:“你也算治军有功,就升作我的先锋罢。”
皓斧力士赶紧跪下,道:“谢大王提拔,我必定誓死效忠。”
话音刚落,有个声音传来:“父亲唤孩儿来有何事?”
皓斧力士抬头看去,就见个红皮肤的少年从后走来。
“我叫你来看看,如何点兵调将。这是我新封的先锋,你快来见见。”
那少年一拍皓斧力士的肩头,笑道:“很好,父亲若信你,你必是个好的。来日我做了大王,你便也随我做个大将。”
牛魔王抚掌笑道:“有志气,以后这山场,就要靠你顶住了。”
少年微微思索,道:“父王,你不若把那东西,也一并交给孩儿保管罢。”
牛魔王沉了脸色,并不接话。
少年道:“父王连山场都能托付给孩儿,不过是个身外之物,何须在意?况你自得了它,越发憔悴了,母亲很是担心。”
牛魔王摆手道:“此事休要再提。”
少年心中十分不解,但终究不愿忤逆父亲,悻悻而去。
4.19 萍萍
生来命中多灾愆,聚散分合有谁怜。
莫如寄身好山水,自在行路自在眠。
萍萍向母亲交明了当日的功课后,来到灰烬台,哥哥今天约她来这里,说要事交代。
待她到时,见红孩儿正插着腰,指使着急如火快如风烧得牛妖们满山跑,笑声豪横。
“哥哥。”萍萍小声唤,自打红孩儿从南海回来,她感觉他有些不同,每次和他说话,自己都有些害怕。
红孩儿见她到了,招手停下演武,道:“今日先与你做个游戏,你逃,我追,看我能不能一炷香的时间捉到你。”
从前萍萍化作一只小狐狸,跳石穿缝,占尽先机。如今,红孩儿一枪便打碎她藏身的岩石,一口火就能烧焦她立身的枯木,化为一团红云就能飞过她跳过的悬崖。 不出半炷香,红孩儿就毫不费力地捉到了她,叹道:“母亲教你,到底还是慈和些。”
萍萍心里不大欢喜,红孩儿又拉着她,去丹灶谷的崖边休息,还把火尖枪甩出来,在空中舞出了许多枪花给她看。
小姑娘连连叫好,红孩儿问道:“我的本事与父亲比,你觉得如何?”
萍萍答不上来,她从未敢做这种比较,只好从兜里将母亲赏的火枣分与红孩儿吃,扯开话头,聊些山中趣事。红孩儿见状,也不再与她较真,跟着敷衍了几句。
萍萍小心道:“哥哥,我和你素日最好的,你有心事,可以说与我听。一家团聚不易,萍萍只想在这山里好好生活,与世无争。”
红孩儿望着天上烧红的云,道:“妹妹,你该多去外面看看。这世上哪有什么与世无争,都是争不过后的自欺欺人!”
萍萍很想问他,争不过是与谁争,为何要争。但话未及开口,后颈就挨了一下,昏死了过去。
4.20 铁扇公主
朝夕经营多苦辛,日夜持家无闲情。
天不怜人人自怜,谁家灯火最难明。
灵山,鹫峰,雷音宝刹前。
铁扇公主捏紧交叠的手,稳住微颤的身,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又祥和。
她此行去了好些地方,下界交好的妖王,天上结识的神仙,海外的仙岛,幽冥的地府,她都访了个遍。
她还去兜率宫求见了师父。师父只是语重心长地劝道:“叫你养个孩子,不用真就做个母亲。此事尽他去闹,你夫妻只要不管,可保无虞。“
师父的话,让她彻底寒了心。她知道,火焰山请不到救兵。这,是天意。
但她何其了解自己的儿子,肆意狷狂,有仇必报,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苦头,除非他能喘平这口气,否则就只能打断他的脊骨,才可解了火焰山之围。
是以,她来了这里——为了报仇。
怎么报?
她毫无头绪,脑中一片虚无。
“公主,师父招你进去。” 阿傩站在殿门前,话语一如既往的温柔。
她挺了挺背,握紧了早已放在手中芭蕉扇,干哑地答道:“有劳尊者。”
一路步入殿中,两旁侍立着八大金刚,五百阿罗,她似有似无地听到了笑声,但余光所及,一众法相庄严。
行至宝莲台下,她昂首跪着,捏紧了手中的扇子。
“罗刹女,汝有何事,求见于我?”
她沉默着,使劲把住扇子,确保随时可一下扇出神风,大殿里一片寂静。
所有的目光朝她望来,她能感到金刚正在睁大怒目,罗汉正在瞪圆嗔眼,一切法相正在幻作忿怒相。
“我……” 她垂下了头:“弟子……”
“弟子代师父,来向您问安。”
洪亮的笑声,振聋发聩。她在这笑声里,听到了婴孩的啼哭,稚童的憨笑,少年的怒吼,听到了千百年的花开花谢,草长莺飞。
听到余烬,熄灭在了火焰山。
4.21 牛魔王
人称大力王,一生非平常。
三界气盖世,四洲威名扬。
妖中数豪杰,天下尽欢场。
忽然佛道至,故乡变他乡。
心魔随身伴,正果腹中藏。
昔日,牛魔王皈依佛门,未及百年,便修行圆满,重返了火焰山。
铁扇仙和萍萍十分开心,大声祝贺牛魔王的回归,并设下了酒席,为牛魔王接风。
席上,火焰山土地问道:“大王何故如此匆匆就归来了?”
牛魔王只道:“有一位旧友,过去有些误会,如今他助我立了功劳,菩萨便向佛祖替我求了恩典,放我回来了。以后我就陪在你们身边,哪里也不去了。”
自那日起,牛魔王的性情大变。昔日的豪放不羁,不复再见。他谢绝了所有的宴请,不再游历四方,反而成日留在火焰山,陪着铁扇公主搭理搭理家事,调教调教牛兵,十分安稳。
又过了数十年,红孩儿得了菩萨示下,回来火焰山侍奉双亲。一家四人,倒也有段融洽的好日子。
后来,铁扇公主渐渐察觉出牛魔王的异状。他日渐消瘦,容颜渐显老态,饮食少了,仿佛有重重的忧思压在心上。更蹊跷的是,牛魔王有时化作原形,遁至山巅,伏在山岗侧干呕。
服侍铁扇公主的毛女说:“大王许是患上了罕见的牛黄之疾。”
服侍萍萍的狐女说:“大王自知往昔罪孽深重,许是在灵山习得了苦行之法,正在修行罢了。”
火焰山土地说:“大王的心神一直困于他与那位旧友的往事里,无法自拔。那些往事,成了一道无形的枷锁,他跑不脱了。”
4.22 王灵官
都天纠察大灵官,擅骑火轮镇天关。
秉公不阿无言语,钢鞭一动心胆战。
天庭有个神佛共知之事,那便是太乙雷声应化尊,又名王灵官者,乃是玉帝最忠诚的纠察,若被他盯上,定是灭顶之灾。天蓬元帅,就是前车之鉴。那般显耀新贵,经王灵官告上一状,说没就没了。
起初,王灵官并非如今这般怪模样,虽无天蓬那般俊美,但至少有头有脸。后来玉帝嘉许灵官秉公执法,竟将自己的右手化生在了他的头上,以示王灵官至,犹如玉帝亲临。
神仙们若遇见王灵官,都会老实行礼,随即远离。更不敢在灵官前高谈阔论,深恐被捉了什么错处去。
王灵官虽无可结交之人,但那天宫里有个老神仙,辈分极高,除了玉帝,他倒是能跟着这位神仙有些往来。
有些神仙说,王灵官既然乐意承担如此要职,活该忍受这份孤寂,一利必生一弊。
另一些说,王灵官正是不愿与人交往,才领了这份不讨喜的差事,实则如鱼得水,乐在其中。
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至于王灵官究竟怎么想,却无人得知。
4.23 通臂猿猴
欲学仙猴意蒙蒙,离山远走闯西东。
寻得五蕴实无获,舍得才是真道通。
《三藏真经》载:通臂猿猴,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
一日,花果山中,通臂猿猴正在山间纵跃,忽见山顶仙石炸裂,产一石卵。因见风,石卵化作一个石猴。通臂猿猴凑近去看,那石猴便就模仿着,学爬学走。其后,那石猴兀自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这通臂猿猴十分欢喜,便将其带入林中,与群猴相识。这石猴果真了得,在之后的比试中,还做了群猴的大王,名唤美猴王。
美猴王率领群猴在山中共乐天真三五百载,一日忧虑起生死来,通臂猿猴便劝诫猴王外出学道。后猴王归来,论功行赏将其封她做了将军。再后来,见那猴封了大圣,做了天官,闹了凌霄,又落魄压在山下,拜师做了和尚,功成当了佛祖……
几番起起落落,终成又回到山里,再次化为一块顽石。
又有仙人托梦,告诉通臂猿猴,五蕴皆空,能度一切苦厄。若她能访遍天下胜境宝刹,寻得五蕴之精,炼出五蕴之丹,或许可让那顽石感应,再度通灵显圣。 于是她走遍三界四洲,去寻找能够炼制五蕴丹的材料,直到遇到了与猴王容貌一般无二的猴子……
4.24 寅虎
使风鼓火动钤锤,舞戈弄刀扫尘灰。
矢志不渝方成器,动静合一大可为。
元辰殿内,寅虎立在砧台前,敲敲打打。几个道童在他周围,鼓风吹火,加柴添炭。忽而,殿门被踢开,守门的童子追着齐天大圣走将进来。寅虎对童子们使个眼色,他们急忙退了出去。
大圣走至砧台旁,将一副盔甲掼在地上,一只脚踏在砧台边,笑道:“寅虎老弟,天上给的这副行头,我着实穿不惯,不如你替我改改,你的手艺我信得过。”
寅虎看了看大圣的步云履,道:“你来求我,这般无礼?脚。”
大圣笑嘻嘻地把脚放下,笑道:“天上的门门道道,我是不理的。我们又不是这一天的交情,还讲这些个?”
寅虎不接话,大圣夺过他那砧台上正在敲敲打打的大刀,把了把,试了试,摇头道:“轻了轻了,配不上你。”
寅虎这才捡起地上的盔甲,翻看了一下,道:“你那金甲极好,何必穿这破铜烂铁。”
大圣一下跳到寅虎的大椅上,笑道:“我正是不愿穿,才放来你这处修,你也不必真动手。若有人来查问,你便说在改了即可。”
寅虎拒绝道:“拿回去,我不陪你唱戏。”
大圣也不恼,解下腰间的宝葫芦:“我其实是来喝酒的,你快去把他们都唤来。记得叫我那同族的好兄弟,也带上些自酿的酒,总不能只亏了我老孙一个。”
其后,大圣在那元辰殿内与众人欢饮醉倒,被仙吏扶了回去。他走后寅虎一瞧,那副盔甲还留在他的砧台旁。只能改日,再给他送回去了。
4.25 辰龙
如意不如意,靠天被天弃。
捞摸苦海边,耕作画轴里。
一张画轴,铺在书案上,有四众围坐其旁,乃是瘦猴一个,赖狗一只,老龙一条,猛虎一头。
那老龙问道:“真君送来此等宝贝,你们可知其意?”
瘦猴怪笑道:“我不知。许是送来挂在屋内赏玩的。你若不要,我拿去换酒。”
说罢,伸手就去拿那桌上的画轴,老龙将尾巴一甩,要去拍那猴爪。
那瘦猴中途迅速缩手,似要耍那老龙。那老龙将尾巴弯成个钩儿,轻巧弹了回来。
赖狗把着蒲扇,二人各拍了一下:“还有心思胡闹。我等因大圣之事贬下界来,这画轴自是与那一样有关。但……”话到一半,不知该如何说了。
猛虎听他如此,憋得难受,道:“你想说,他意在帮,还是害?”
赖狗扇扇风,嗔道:“此等玄妙之事,岂可说得如此粗俗。”
老龙道:“你们本意如何?”
瘦猴歪在座上,道:“不帮不帮。我个酒鬼能干什么,无非挣些酒钱,其余不归我管。”说罢合上眼,假寐起来,不再言语。
那猛虎一笑,接道:“我只懂打铁,有人来求,我便与人方便,仅此而已。“
那赖狗听完有些着急:“你等怎么如此缩头缩脑?昔日我们秉公行事,落得这般田地,我就帮就帮!”
老龙赶忙劝道:“老弟莫急,我们这不是想个法子,应付应付真君吗?”
“就你们这说法,三岁小儿都唬不住。”
“算了算了。”那老龙索性把画轴一收,“既然一般打算,那就顺其自然。有罪同罚,继续作伴。”
4.26 申猴
饮尽玉液有琼浆,瓮中粼粼是新酿。
愿在尘嚣醉一场,莫管故乡与他乡。
长安城中有座雁塔寺,距寺不远处,住着个殷勤的香客,名唤郝得胜。
一日,得胜在家闲坐,朦胧睡去。梦至寺门处,却见走来四众,有瘦猴一个,赖狗一只,老龙一条,猛虎一头,边走边谈。只听那猛虎问道:“你带着此物意欲何往?”
老龙晃着头道:“你放心,听闻他们已经各归洞府,我等只要去那几处,安心候着,必能遇到。”
赖狗道:“不知各位打算去何处何方?”
瘦猴道:“晴雨不出门,寒风会伤身。饮酒自是要去山青水秀的地方。”
老龙伸伸脖子:“我需倚海而居,若你那去处有海,我们倒能做个紧邻。”
瘦猴挥手道:“你那老脸看了千万年,今次还是住远些罢。”
老龙不理他,望向土狗,问道:“老弟可有安排,不若……”
赖狗道:“不了不了,火候未到。这才哪年,我不如先去下界红尘里经历一番。”
猛虎道:“哼,经历就免了,你不过是自个想先去些寻些奇花仙草烧着玩罢了。”
赖狗老脸一红,还未作答,毛猴又问那虎道:“你又如何安排?”
猛虎拍拍胸脯,昂然道:“守村。”
老龙见四众各有打算,便道:“倒也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寻营生。待我与其相遇,再会齐了就是。”
语毕,四众分头去也。郝得胜忽听一声霹雳,惊叫而醒,已将梦中之事全都忘了。
4.27 戌狗
不练神功不坐禅,手执蒲扇养金丹。
赤心只记参同契,人间愁闷人间烦。
清虚巷东头的小道观里,住着个道士。他自称得了海上仙方,是个妙手回春的道医。
道士的丹药,生病的人吃了,不见大好,没病的人吃了,只如寻常,不曾出过什么差错。若有人来问,他便道:“世上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灵丹妙药,只有体内的精、气、神调和舒畅,才是真的身体康泰。”大家都认为这道士不甚厉害,所以门庭冷落,求医者极少。
却说城中的陈老太爷,富比王侯,如今花甲之年,染了重疾,显出下世的光景来。他的儿子寻至观中,请道士去给老太爷治病。
道士养着条黄狗,不论何事,都将其带在身侧,此次去陈府治病,也是如此。道士为老太爷特制了许多丹药,府中人虽觉得道士不过胡来应付,却也不敢多言,只敢在旁瞧个热闹。
岂料,老太爷自服了那些药丸,渐渐竟能进些饮食,气也顺畅了,似有痊愈之兆。偏巧,道士某次炼丹,炉子却炸了开来,连带着他一起送了命。
府中下人来收拾道士暂住的房屋,不住慨叹天命弄人,却见道士的黄狗,正穿着他的衣服从屋内走了出来,他摇着一把破蒲扇,道:“我原盘算,在凡间学些凡人手段。不想你们这世道,有大才,反是烧身之难哟!”
语毕,他将扇一拍,就不见了。
4.28 老猴子
长生路,人无数。
求道不求真,渡人难自渡。
休问功果几时成,虚空相里有还无。
有人说,他是观音菩萨。
有人说,他是菩提祖师。
也有人说,他才是孙悟空。
还有人说,他不过是山中的一只无名老猴。
他总是用一样的姿势,说着一样的开场白。
有时,山顶上空无一人。
有时,山顶上熙熙攘攘。
当天命人上路时,他会亲手为他们打一根柳木棍。
折柳相送,心中竟生出一些不舍。
天庭的神仙说,他在赌。
灵山的佛祖说,赌,就难免会输。
他说,他没有赌,也没有输。
他只是在等天命人回来,和他讲讲路上的故事。
而他从未听过,两个完全相同的故事。
4.29 弥勒
棋盘为地子为天,色按阴阳造化全。
下到玄微通变处,笑夸当日烂柯仙。
弥勒在浮屠塔里,不知待了多久。
真君找上门的时候,墙上的画还没画好。
“我知真君一定会来。”弥勒笑道。
真君拱手:“尊者慧眼高明,昔日在花果山,想必已料到今日。还请尊者,解我心中苦闷。”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的疑惑既是由孙悟空而起,那也该由他来答。”
“他,死了。”真君似是不愿开口说出这个字。
“路我已为你打开,那里不会有人来打扰,可以慢慢想。”弥勒让开身子,对面墙壁霎时风雪飞出,连带塔里都冷了几分。
真君依言上前,停在那虚空外,回头又道:“今日踏入这画中梅山,天庭自寻我不着,可是尊者所为,灵山难道不知?”
弥勒笑道:“我们见过吗?我认得的二郎神,比你丑多了。”
真君听罢,不再多言,信步踏入那风雪之中。
4.30 二郎显圣真君
诸天显圣称大才,身似梅花欺雪白。
心高不认天家眷,浩气冲霄浮屠开。
“都是些猴子,一件像样的玩意也无。”
天兵甲用枪挑翻一具尸身,向天兵乙抱怨,他们面前是刚刚结束战斗的花果山,处处是被削平缺角的岩石,被雷劈成焦黑的古树,以及满地的尸骸。
“好的都在水帘洞里,哪轮得到我俩打扫战场的。”天兵乙回道。
“也是。我们只能干些脏活,灭掉那些没断气的。”天兵甲语毕,一枪戳入一具尸体里,又抽了出来。
他们一板一眼地干着,直至走到一块巨石前。
天兵甲敲了敲石头,天兵乙道:“一块石头,你也想榨出油水来?”
天兵甲道:“你竟不知?这便是孙悟空的尸首。”
天兵乙道:“瞎扯!他不是没了?”
“先前他战死,六根被分了去,他生自一块石头,如今没了灵根,死后自然又变回石头了。”
“放屁。”
天兵甲骄傲道:“列阵时我站排头,看得清楚,他们分尸的时候,连真君也拿了一样。”
天兵乙奇道:“我记得你不站排头呀……真的假的?真君也拿了?我看那些下界的妖王都来了,还以为只有妖怪会拿妖怪的东西哩。”
“什么妖怪,他可是封过佛位的。”天兵甲纠正道。
“真君拿那个做什么?也不嫌晦气。”
“这谁知道。孙悟空也算天地生成的灵物,说不定吃了能大补。”两人说罢大笑起来。
“诶,你看这是个什么。”天兵乙发现石头旁摆着一抹素白。
二人拾起一看,原是枝梅花,如玉似雪,朵朵怒放。
天兵甲奇道:“花果山岂会有梅花?”
天兵乙道:“这看着,怎么有几分像……”
话未全完,就见那天兵乙贯胸穿出一枝枪头,金光一射,连盔甲中的魂也散了。
天兵甲大惊,还来不及多说,金光再次闪灼。
白云悠悠,花果山又归于了静默。
4.31 大圣残躯
三阳交泰产群生,仙石胞含日月精。
借卵化猴完大道,假他名姓配丹成。
内观不识因无相,外合明知作有形。
历代人人皆属此,称王称圣任纵横。
杯盘狼藉,酒过三巡。对坐的两人,都已大醉。
“八戒,这斗战胜佛我不做了。谁爱当,就给谁当去。”猴子血气上涌,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
八戒直肠道:“哥呵,我们如今得了正果,无拘无束,大口喝酒,这般美事,应当高兴才对。”
悟空冷笑了几声,道:“是是是,用个佛位换个箍儿,想来还是赚的。”
“正是正是,头上的箍没了,再也不用怕师父念你,还不得多喝两杯?”八戒迷迷糊糊,却还不忘劝酒。
“八戒,你吃酒高兴,别人要吃你的时候,可还能这般高兴?”
“谁要吃我?我老猪的钉钯,头一个不答应。”八戒一拍桌子。
“难!难!难!”悟空挥挥手,一脸嫌弃:“他们若要吃你,骨头渣都不剩。”
“他们?他们又是哪路神仙?”
“我问你,我们当年一路西行,遇到多少妖?又杀了多少怪?”
“那可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你每次懒得动手,就支使我去清理这洞那洞的。”
“不算小妖,那些有道行的,我们杀了几个?”
“不记得……统统杀了吧。”
“不算木仙庵的树妖和那七只蜘蛛,我们杀的,不到打过的一半。”
“七……七只蜘蛛?哦,记得记得。”
“那一半,我们没动,你可知为何?”
“为何?”
“杀不得。”
“哼,那是以前,我们现在不也是上天了吗?想杀,现在便去杀!”
悟空叹了口气,道:“八戒,不若我们辞了果位,告老还乡罢。我回花果山,你回高老庄。”
八戒一愣,没想明白为何大师兄突然换了话头。
“要回你自己回,我可不回!回了高老庄还得自己种地收菜,现在啥都不用做,就有吃不完的供品。要多少花样,有多少花样。”
“这供品,本该给那种地收菜的人吃。我们吃了,他们就少吃一点。”
“你傻了吗?咱们上来不就为了这一天吗?难道要和以前一样,跟着师父去到处化缘?”
“算了算了,喝酒喝酒。”
……
八戒不记得,最后这场酒,大师兄是什么时候走的。
只记得他昏睡过去前,师兄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长生不老,长不了。”
4.32 袁守诚
该人物没有诗,不过故事是用一段诗描述的
半世虚度半世忙,一朝彻悟一朝忘。
袖课岂知天下计,卦辞怎阻痴心郎。
风波重重世情险,红尘滚滚人欲狂。
聚散离合如朝露,恩怨情仇似电光。
千秋兴废无新意,百年成败有非常。
收因结果循天命,缘起缘落没斜阳。
造作恶语逆其耳,轻慢妄言挑其肠。
潦草拙笔污其眼,有心勾描剖其伤。
妖魔鬼怪皆是我,神仙菩萨一般样。
泪若涌泉莫相问,仰天大笑是荒唐。